伦敦的秋天,湿冷入骨。
顾宴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被雨雾笼罩的泰晤士河。玻璃上凝结的水珠,让河对岸的伦敦眼看起来像一座朦胧的幻影。
来到英国已经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他像一只被关进笼子的鹰——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课、参加酒会、跟着母亲拜访那些所谓的“重要人物”。苏婉清给他安排的日程表精确到分钟,从早上七点的晨读到晚上十点的商业案例分析,没有一刻空闲。
“顾家的继承人,不能有丝毫松懈。”这是母亲的口头禅。
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林晚发来的消息。
“武馆今天来了十二个新学员,六个是女生。爷爷教她们扎马步,累得够呛。”
文字后面附了一张照片——武馆翻新后的前厅,几个穿着红色练功服的女孩子正歪歪扭扭地扎马步,爷爷站在旁边,板着脸,但眼角有笑意。
顾宴看着照片,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这是他在伦敦这三个月里,唯一能感受到温度的时刻。
“又在看那个女孩的消息?”
苏婉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冷淡,听不出情绪。
顾宴收起手机,转过身。
母亲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羊绒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手里端着一杯红茶,正站在书房门口看着他。
“有事吗,妈?”顾宴的语气很平静。
“今晚七点,和摩根家族的晚宴。”苏婉清走进书房,将一份文件放在桌上,“这是摩根家族的资料,你最好提前熟悉一下。他们的千金艾米丽刚从剑桥毕业,对你很感兴趣。”
又来了。
这三个月,苏婉清以“拓展人脉”为名,给他安排了不下十场“相亲”。从欧洲的贵族后裔到华尔街的银行家千金,每一个都符合她心目中“顾家未来女主人”的标准。
家世、学历、背景、容貌,无可挑剔。
但顾宴只觉得……无聊。
“我对她没兴趣。”他说得很直接。
“兴趣可以培养。”苏婉清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顾宴,你已经十八岁了,该明白一个道理——婚姻不是儿戏,是战略合作。摩根家族在欧洲的资源和影响力,对顾氏未来的国际化布局至关重要。”
“所以我就该娶一个我不爱的人?”顾宴反问。
“爱?”苏婉清笑了,那笑容里没什么温度,“顾宴,你太天真了。我和你父亲结婚时也不爱彼此,但这不妨碍我们共同经营好顾氏,不妨碍我们……生下你。”
她说得理所当然,像在谈论一桩生意。
顾宴看着母亲,忽然觉得很累。
这三个月,这样的对话已经重复了太多次。每一次,都以他的沉默告终。
不是妥协,是……暂时休战。
因为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和母亲对抗。
他需要时间,需要积累,需要……变得更强大。
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我知道了。”顾宴最终说,“晚上我会去。”
苏婉清满意地点头:“礼服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六点会有造型师过来。另外……”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看着他。
“我希望你今晚,不要再看手机。尤其是……不要回那个女孩的消息。”
顾宴的手指在身侧微微收紧。
“为什么?”
“因为你不该让她,成为你的软肋。”苏婉清的语气冷了下来,“顾宴,你要记住——你未来的路还很长,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有些人,注定只能是你生命中的过客。”
“林晚不是过客。”顾宴一字一句地说。
“是吗?”苏婉清挑眉,“那她是什么?你未来的妻子?顾氏未来的女主人?”
她走近一步,声音压低。
“顾宴,你问问自己——她配吗?一个武馆出身的女孩,连大学都还没上,未来能给你什么帮助?能在董事会上帮你说话?能在酒会上帮你应酬?还是能在危机时,用她那一身功夫,帮你打败竞争对手?”
这话说得残忍,但现实。
顾宴沉默了。
“好好想想吧。”苏婉清转身离开,“晚上七点,别迟到。”
书房门关上。
顾宴站在原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很久很久。
晚上七点,丽兹酒店。
水晶吊灯的光芒璀璨夺目,空气里弥漫着香水和雪茄的味道。穿着燕尾服和晚礼服的男男女女,端着香槟,低声交谈,脸上挂着标准的社交笑容。
顾宴穿着定制的黑色西装,站在宴会厅一角,手里端着一杯未动的香槟。
“顾少,好久不见。”
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子走过来,穿着银色的露肩长裙,笑容甜美——艾米丽·摩根。
“摩根小姐。”顾宴微微点头。
“叫我艾米丽就好。”艾米丽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我父亲在那边,想跟你聊聊新能源投资的事。听说顾氏最近在布局欧洲市场?”
“略有涉及。”顾宴语气平淡。
艾米丽似乎并不介意他的冷淡,继续说着什么剑桥的趣事、伦敦的艺术展、巴黎的时装周……每一个话题都精致而空洞。
顾宴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却时不时瞥向口袋里的手机。
六小时时差,现在国内应该是凌晨一点。
林晚应该睡了。
她今天累吗?教新学员辛苦吗?肋骨上的伤,完全好了吗?
这些问题像细小的藤蔓,缠绕着他的思绪。
“……顾少?你在听吗?”艾米丽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抱歉,刚才走神了。”顾宴收回思绪,“你说什么?”
艾米丽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探究,但笑容不变:“我说,下周皇家歌剧院有《天鹅湖》,我订了包厢。有兴趣一起吗?”
“我……”
“顾宴。”
苏婉清的声音适时响起。她走过来,自然地加入对话,对艾米丽微笑:“艾米丽,你父亲在找你。好像是有什么事要商量。”
“是吗?那我先过去。”艾米丽识趣地离开。
等她走远,苏婉清看向顾宴,眼神严厉:“我刚才看到你一直在看手机。顾宴,我希望你明白——今晚这场宴会,对你,对顾氏,都很重要。”
“我知道。”顾宴将香槟放在侍者的托盘上,“所以我来了,也配合了。但妈,我希望你也能明白——有些事,我有自己的底线。”
“底线?”苏婉清冷笑,“你的底线,就是那个远在中国的女孩?”
顾宴没说话,但眼神说明了一切。
苏婉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好,我们不谈这个。”她说,“下个月你爷爷生日,你要回国一趟。到时候……你可以见她。”
顾宴猛地抬头:“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苏婉清的语气缓和了些,“但前提是——这一个月,你要认真完成我给你安排的课程,认真参加这些社交活动。如果你能做到,回国那几天,我不会干涉你们见面。”
这是一个交易。
用一个月的“听话”,换几天的自由。
顾宴看着母亲,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愤怒、无奈,但最终,是妥协。
因为他确实,想见林晚。
太想了。
“好。”他说,“我答应你。”
苏婉清满意地点头:“这才像话。去吧,摩根先生还在等你。”
顾宴转身离开。
苏婉清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眼神复杂。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她对着电话说,“下个月顾宴回国那几天,帮我安排一件事……”
同一时间,中国,深夜。
林晚躺在床上,看着手机屏幕上顾宴的最后一条消息。
“武馆今天来了十二个新学员,六个是女生。爷爷教她们扎马步,累得够呛。”
她发过去已经三个小时了,顾宴没有回。
应该是忙吧。
伦敦那边,现在是下午,他可能在上课,可能在开会,可能在……见什么人。
林晚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
武馆重新开业已经一个月了,一切都走上了正轨。新学员越来越多,街坊邻居也都很支持,爷爷脸上的笑容比以前多了很多。
就连母亲的病,也因为有了稳定的医药费,慢慢好转。
一切都在变好。
除了……思念。
她想起三个月前,顾宴离开前那个拥抱。
很紧,很用力,像要把彼此刻进骨子里。
他说“等我回来”,她说“我等你”。
但等多久?怎么等?她不知道。
手机震动了一下。
林晚立刻拿起来看,不是顾宴,是刘铮。
“睡了吗?”
“还没。” 林晚回复。
“听说你们武馆最近很火,恭喜。”
“谢谢。你怎么样?”
刘铮那边沉默了几分钟,才回:
“我父亲让我去美国读商科,下个月走。”
林晚愣住。
“那武术……”
“放弃了。” 刘铮的回复很简短,但林晚能感觉到那三个字背后的沉重。
“为什么?”
“因为那天比赛后,我想明白了。” 刘铮打字很快,“武术这条路,我走不到顶尖。既然做不到最好,不如早点放弃,去做我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
继承家业,接管生意,成为父亲期待的那种人。
林晚看着屏幕,心里涌起一股酸楚。
她想起比赛那天,刘铮在台上那个清澈的眼神,那个说“为了痛快”的笑容。
原来有些人,有些梦,真的只能停留在某个瞬间。
“你会后悔吗?” 她问。
这次,刘铮沉默了更久。
“不知道。” 他最终说,“但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林晚,你也要加油。武术这条路,你要替我们这些放弃的人,走下去。”
林晚的眼眶红了。
“我会的。” 她打字,“你也加油。”
“嗯。对了……” 刘铮顿了顿,“顾宴那边,你多留个心眼。我听说,他母亲给他安排了不少‘社交活动’。”
社交活动。
林晚懂这个词的意思。
“谢谢提醒。” 她说。
“不客气。朋友一场。” 刘铮最后回了一句,“晚安。”
“晚安。”
结束对话,林晚放下手机,闭上眼睛。
但她睡不着。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刘铮的话,还有顾宴这三个月越来越少的消息。
她知道,自己和顾宴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太平洋,还有整个世界的规则和期待。
但她不会放弃。
就像她不会放弃武术一样。
有些坚持,不是因为看到了希望,而是因为——不能放弃。
第二天早上,林晚起得很早。
她换上练功服,在后院练拳。晨光熹微,露水未干,每一招每一式都打得格外认真。
爷爷起来时,她已经练了一个小时。
“晚晚,怎么起这么早?”爷爷问。
“睡不着。”林晚收势,擦汗。
爷爷看着她,眼神里有关切:“是不是……在想顾宴那孩子?”
林晚没有否认。
“爷爷,”她走到爷爷身边坐下,“您说,我和顾宴,真的有未来吗?”
爷爷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晚晚,感情的事,爷爷不懂。但爷爷知道一个道理——如果两个人想走到一起,光有喜欢是不够的,还要有……并肩前行的勇气。”
“并肩前行?”
“对。”爷爷点头,“你现在在练武,在经营武馆,在走你自己的路。顾宴那孩子,也在走他的路。如果你们想走到一起,就得让这两条路,有交汇的可能。”
林晚若有所思。
“可是爷爷,他的路……太高了。”
“高就爬上去。”爷爷说得干脆,“晚晚,你不是那种会认输的人。武术比赛那么难,你都赢了。这条路,你也一定能走通。”
林晚看着爷爷,眼眶又红了。
“爷爷,谢谢您。”
“傻孩子,跟爷爷客气什么。”爷爷拍拍她的肩膀,“快去洗漱,吃早饭。今天还有新学员要来呢。”
“嗯!”
上午,武馆果然又来了几个新学员。
林晚耐心地教她们基本功,纠正动作,讲解要领。看着那些女孩子从一开始的摇摇晃晃,到慢慢站稳,她的心里涌起一股成就感。
这就是她选择的路。
也许不够高大上,也许不能让她站到和顾宴同样的高度。
但这是她的路,她走得踏实,走得心安。
中午休息时,手机终于响了。
是顾宴打来的视频电话。
林晚连忙跑到后院,接起来。
屏幕里,顾宴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很亮。
“林晚。”
“顾宴。”林晚看着他,“你那边……现在是凌晨吧?怎么还没睡?”
“刚忙完。”顾宴揉了揉眉心,“想看看你。”
简单的一句话,让林晚的心软成了一片。
“你瘦了。”她说。
“你也是。”顾宴看着她,“武馆很忙吗?”
“还好。”林晚把手机摄像头转向前厅,“你看,又来了几个新学员。”
顾宴看着屏幕里那些认真练拳的女孩子,嘴角扬起:“真好。林晚,你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你也是。”林晚说,“在走一条……很难的路。”
两人都沉默了。
隔着屏幕,隔着时差,隔着千山万水,但他们都能感觉到,彼此心里的那份坚持,那份挣扎,那份……思念。
“林晚,”顾宴忽然开口,“下个月我爷爷生日,我会回国。”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
“真的?”
“嗯。”顾宴点头,“大概能待一周。”
一周。
七天。
一百六十八个小时。
林晚的眼睛亮了:“什么时候?具体日期定了吗?”
“还没完全定,但应该是月中。”顾宴看着她,“到时候……我能去见你吗?”
“当然能!”林晚脱口而出,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欢迎你来武馆。”
顾宴笑了。
那笑容很暖,暖得让林晚想哭。
“好。”他说,“到时候我去找你。”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顾宴那边有人敲门,他不得不挂断。
视频结束,林晚还握着手机,久久没有放下。
下个月。
他就要回来了。
虽然只有一周,但……足够了。
足够让她告诉他,这三个月,她有多想他。
足够让她问问他,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未来。
晚上,林晚坐在书桌前,翻看着日历。
下个月十五号,用红笔圈了出来。
还有二十三天。
她拿起笔,在旁边的空白页上写:
“二十三天后,要告诉他——我会努力,走到他的高度。”
写完后,她想了想,又在下面加了一句:
“也要问问他——如果我永远到不了那个高度,他还愿意……弯腰牵我的手吗?”
这个问题,她不敢在视频里问,不敢在消息里问。
她怕听到答案。
怕听到那个,可能让她心碎的答案。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在纸上,字迹清晰。
而与此同时,伦敦的公寓里,顾宴也坐在书桌前,看着手中的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商业计划书,关于顾氏集团进军体育产业的初步构想。
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页——
“传统武术产业化试点:以正洪武馆为模板,打造‘武术+文化+旅游’复合型项目。”
这是他用了三个月时间,搜集资料,分析数据,熬夜写出来的。
他想用这份计划书,向父亲和爷爷证明——林晚不是他的“软肋”,是他未来事业里,最珍贵的一块拼图。
他想用实力,而不是感情,来争取他们的认可。
但这份计划书,他还没给任何人看过。
包括林晚。
因为他知道,一旦公开,就会面临无数的质疑和挑战。
尤其是……来自母亲的。
手机震动,是苏婉清发来的消息:
“下个月回国的时间定了,十五号到二十二号。机票已经订好。”
十五号。
顾宴看着这个日期,眼神坚定。
他拿起笔,在日历上画了一个圈。
然后打开手机,给林晚发了一条消息:
“十五号,下午三点,武馆见。”
消息发出去后,他又补了一句:
“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
重要的话。
关于未来,关于他们,关于……他这三个月,所有的挣扎和谋划。
但他不知道的是——
此刻,在中国的某个办公室里,苏婉清也正在看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背景调查报告,关于林晚,关于林家,关于……所有可能成为“障碍”的人和事。
她的手指在报告上轻轻敲击,眼神冰冷。
“十五号……” 她低声自语,“顾宴,你以为回国就能见到她?”*
“太天真了。”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安排一下,” 她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十五号那天,我要让林晚……去不了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