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傍晚六点。
飞机降落在赤鱲角机场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在舷窗外铺开,像撒了一地的碎钻。
林晚解开安全带,看向顾宴。他正望着窗外出神,侧脸在机舱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棱角分明,也显得有些疲惫。
“到了。”她轻声说。
顾宴回过神,点点头,握住她的手:“准备好了吗?”
“嗯。”
一行人下了飞机,通过VIp通道快速通关。刚走出接机口,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中年男人就迎了上来。
“顾先生?林小姐?”男人普通话带着粤语口音,“顾晴小姐让我来接你们。叫我阿强就好。”
阿强看上去四十来岁,个子不高,但很精干,眼神锐利。他领着他们上了一辆七座商务车,司机是个沉默的年轻人。
车子驶出机场,汇入车流。香港的夜景在车窗外交替闪过——密集的高楼,闪烁的霓虹,双层巴士,叮叮车。
“赵宏现在的位置确认了吗?”顾宴问。
阿强递过一个平板:“在九龙城的一家旧旅馆。我们的人下午四点看到他进去,之后再没出来。王海的航班半小时前落地,现在应该也在往那边赶。”
平板上显示着旅馆的位置和周边地图。九龙城,老城区,巷道复杂,监控覆盖不全。
“这家旅馆是赵宏一个远房亲戚开的,很隐蔽。”阿强说,“我们查过,没有正规登记,住客都是熟人或熟人介绍。警方很少查。”
“王海带了多少人?”林晚问。
“两个,都是他公司的打手,有案底。”阿强顿了顿,“另外,我们监测到李董一小时前从深城过关,现在也在往九龙城方向去。”
李董也来了。事情比想象中更复杂。
顾宴皱眉:“爷爷这是要做两手准备——让王海拿证据,让李董善后。”
“善后”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懂。
车厢里的气氛凝重起来。
“我们要赶在他们前面。”林晚看着平板上的红点,“从机场到九龙城要多久?”
“不堵车四十分钟。”阿强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晚高峰,可能更久。王海他们从市区出发,比我们近。”
“有没有更快的路?”顾宴问。
阿强犹豫了一下:“有,走西隧过海,再从油麻地穿过去,能快二十分钟。但那条路……不太平。”
“走。”
车子拐上高速,驶向海底隧道。隧道里的灯光在车窗上拉出流动的光带,像一条发光的河流。
林晚看着窗外,心跳很快。这是她第一次来香港,却是为了这样危险的事。她想起出门前陈叔担忧的眼神,想起武馆里等着她回去的学员,想起下周末就要开始的节目录制。
如果今晚出事……
她摇摇头,甩掉这个念头。没有如果,只能成功。
“林小姐。”赵亮坐在她旁边,声音发颤,“我……我有点怕。”
林晚转头看他。这个中年男人脸色苍白,额头冒汗,双手紧紧抓着膝盖。
“怕很正常。”她说,“但想想你堂哥,他可能更怕。如果我们不去,王海拿到证据后,你堂哥可能就没命了。”
赵亮用力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只是,我没经历过这种事。”
“谁都没经历过。”顾宴从前排回头,“但有些事,不得不做。”
车子驶出隧道,进入九龙半岛。街道变窄,楼房变旧,霓虹灯招牌层层叠叠,繁体字在夜色中闪烁。
阿强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了几句,脸色一变。
“我们的人说,王海已经到了旅馆楼下。李董的车也在附近出现。”他挂断电话,“我们要快。”
车子在狭窄的街道上穿行,几次急转弯,林晚几乎要被甩出去。顾宴伸手护住她,自己撞在了车窗上。
“没事吧?”林晚问。
“没事。”
七点十分,车子停在一个街口。阿强指着前面一栋灰扑扑的六层旧楼:“就是那栋,三楼最里面那间。后门在旁边的巷子,但有人守着。”
林晚透过车窗看去。旧楼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靠在车边抽烟——是王海的人。
“正面进不去。”阿强说,“得从隔壁楼的天台过去。这两栋楼挨得近,能跳过去。”
顾宴和林晚对视一眼。
“我们两个去。”顾宴说,“赵亮留在这里,阿强你带人接应。”
“太危险了。”阿强皱眉,“顾晴小姐交代要保证你们的安全。”
“所以更需要你们在外面接应。”顾宴已经推开车门,“如果我们半小时没出来,或者听到动静,你们再进来。”
林晚跟着下车。夜晚的空气潮湿闷热,带着老城区特有的气味——食物、灰尘、还有隐隐的霉味。
阿强带他们绕到隔壁楼的入口。这是一栋同样破旧的居民楼,没有门禁,楼道里灯光昏暗,墙壁上贴满了小广告。
爬到六楼天台,夜风大了些。从这里能看到对面楼的天台,距离大约两米,不算远,但下面是五层楼的高度。
“我先过。”顾宴脱掉外套,后退几步,助跑,起跳——稳稳落在对面天台。
他转身伸手:“林晚,来。”
林晚深吸一口气,也助跑起跳。顾宴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过去。两人落地时发出轻微声响,但被夜风声掩盖。
天台门锁着,但很旧了。顾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工具——林晚认出那是开锁器——几下就撬开了。
楼道里更暗,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幽幽亮着。两人轻手轻脚下到三楼,走廊尽头那间房,门缝里透出微光。
顾宴贴在门上听,里面有人在说话。
“……哥,你真要把东西给他们?王海那人心狠手辣,你给了他,他转头就可能灭口。”
是赵亮堂哥赵宏的声音,听起来很焦虑。
另一个声音,苍老些:“不然怎么办?老爷子那边也派人来了,我躲不掉的。给了王海,至少还能拿笔钱跑路。”
“可是……”
“别可是了。你赶紧走,趁他们还没到,从后门……”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汽车关门声,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
王海他们上来了。
顾宴当机立断,轻轻敲门。里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谁?”赵宏警惕地问。
“赵亮让我来的。”顾宴压低声音,“开门,快。”
门开了一条缝,赵宏的脸露出来,五十多岁,憔悴,眼窝深陷。他看到顾宴和林晚,愣住了。
“顾……顾少?”
“进去说。”顾宴推门而入,林晚跟上,反手锁门。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旧衣柜。桌上摊着些文件,还有一个小型录音机。赵宏的堂弟坐在床边,和赵亮有几分相似,但更瘦。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赵宏声音发颤。
“没时间解释了。”顾宴扫了一眼桌上的文件,“东西都在这里?原件?”
赵宏下意识护住那些文件:“顾少,我只是想活命……”
“把东西给我们,我们保证你的安全。”林晚开口,“王海已经在楼下了,他拿到东西后,你觉得他会让你活着离开香港吗?”
楼下传来敲门声——不是这层,但很近。
赵宏脸色惨白,汗如雨下。他看看顾宴,又看看林晚,再看看桌上的文件,一咬牙,把所有东西塞进一个文件袋。
“录音带,维修单原件,还有老爷子和李董的通话录音备份。”他把文件袋递给顾宴,“都在这里。顾少,你说话算话?”
“算话。”顾宴接过,“阿强在楼下接应,他会送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话音刚落,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就是这间?”
王海的声音。
“躲起来。”顾宴拉着林晚躲进衣柜。赵宏和他堂弟则钻进床底。
门被敲响,很重。
“赵宏,开门!知道你在里面!”
没人应。
“撞开!”
一声闷响,门锁被撞坏,门开了。王海带着两个手下冲进来,看到空荡荡的房间,一愣。
“搜!”
衣柜门被猛地拉开。
顾宴先发制人,一拳打在开门那人的脸上,同时把林晚护在身后。那人惨叫倒地,另一个手下扑上来,顾宴侧身躲过,一个肘击打在他肋部。
王海掏出了刀。
“顾少,真是你啊。”他冷笑,“老爷子猜得没错,你会来。”
“把刀放下。”顾宴挡在林晚身前,“外面都是我们的人,你走不掉的。”
“是吗?”王海慢慢靠近,“可我觉得,你们的人来不了了。”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打斗声和叫喊声。阿强他们被缠住了。
王海挥刀刺来,顾宴推开林晚,用手臂格挡,刀锋划破衣袖,鲜血瞬间涌出。
“顾宴!”林晚惊呼。
顾宴没回头,一脚踢在王海手腕上,刀飞出去。两人扭打在一起,撞翻了桌子,文件散落一地。
林晚想去帮忙,但王海的一个手下爬起来,抓住了她的胳膊。她本能地用出白天刚教学员的防身术——转身,抬肘,狠狠撞在那人鼻梁上。
那人松手捂脸,林晚捡起地上的刀,但手在抖。
她从没伤过人。
“林晚,小心!”顾宴大喊。
王海不知何时捡起了刀,朝她冲来。顾宴扑过去,抱住王海,两人一起撞向窗户。
玻璃碎裂的声音刺耳。
顾宴半个身子悬在窗外,王海死死抓着他。三楼不高,但下面是水泥地。
林晚冲过去想拉顾宴,但王海的手下又爬起来,抱住了她的腿。
混乱中,她看到顾宴在挣扎,看到王海狰狞的脸,看到窗外漆黑的夜空。
然后她看到了床底——赵宏和他堂弟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帮忙啊!”她大喊。
赵宏的堂弟爬出来,抓起地上的椅子,砸向抓着林晚的那个人。那人松开手,林晚挣脱,冲到窗边。
顾宴的手指在窗框上一点点滑脱。
林晚抓住他的手,用尽全力往回拉。但王海还抓着顾宴的腿,三个人僵持在破碎的窗口。
“顾宴,松手!”王海在下面喊,“让我掉下去,你也会掉下去!”
顾宴咬牙,突然松开了抓窗框的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是那个文件袋。他用力一抛,文件袋飞向房间另一头。
“林晚,接住!”
林晚下意识松开一只手去接,但顾宴的手滑脱了。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变慢。
她看到顾宴的身体向下坠去,看到王海惊恐的脸,看到文件袋在空中划出的弧线。
她抓住了文件袋。
然后她听到了落地的闷响。
“顾宴——!”
林晚冲向窗口,但被赵宏的堂弟拉住了:“别!下面……下面有人来了!”
她低头看去。楼下,顾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王海压在他身上,也不动了。
警笛声由远及近。
“警察来了!”赵宏从床底爬出来,“快走!从后门!”
“可是顾宴……”林晚的声音在抖。
“顾少的人会处理的,我们先走!”赵宏拉着她就往外跑。
走廊里,阿强带着人正冲上来,脸上有血,但还站着。看到林晚手里的文件袋,他点头:“东西拿到了?快走,警察马上到,这里交给我们。”
“顾宴他……”
“我们会救他。”阿强推着她往楼梯走,“顾晴小姐安排了医院,你们先走,顾少随后就到。”
林晚被赵宏和他堂弟夹着,从后门跑出去,钻进等在那里的另一辆车。车子发动,驶入夜色。
她抱着文件袋,手上沾着顾宴的血,还在发抖。
透过后窗,她看到警车和救护车的灯光在旧楼前闪烁,看到阿强他们抬着一个人上了另一辆车。
那个人是顾宴吗?他还活着吗?
“林小姐,你受伤了。”赵宏的堂弟递过来纸巾。
林晚低头,才发现自己手臂上也有伤口,可能是碎玻璃划的。但她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冷,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冷。
车子在香港的街道上穿梭,最终停在一家私立医院的后门。早有医生护士等在那里,把林晚接了进去。
处理伤口时,她一直紧紧抱着那个文件袋,像抱着最后的希望。
医生给她包扎好,安排了病房休息。赵宏和他堂弟被阿强的人带去安全屋。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医疗设备规律的滴滴声。林晚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香港的夜景,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打开文件袋。里面是泛黄的维修单原件,几盘微型录音带,还有一沓照片——十五年前顺达车行的照片,一个模糊的背影正在和车行老板交谈。
那个背影,她认得出来。
是年轻时的顾老爷子。
她把证据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烫手的秘密。这些纸片和磁带,关系着两条人命,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还有两个家族的命运。
门开了。
林晚抬头,以为是护士,但进来的是顾晴。
她换了身衣服,脸上还有红肿,但眼神很亮。
“拿到了?”顾晴问。
林晚点头,把文件袋递过去。
顾晴没有接:“这是你们的战利品,你们决定怎么用。”
“顾宴他……”
“在手术室。”顾晴在床边坐下,“三楼摔下来,右腿骨折,肋骨断了三根,内脏有出血。但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
林晚松了口气,眼泪又涌出来。
“别哭。”顾晴拍拍她的手,“小宴不会有事。而且,他做了一件很勇敢的事。”
她看向窗外:“我哥和我嫂子在天上,应该会为他骄傲。”
“顾女士。”林晚擦掉眼泪,“这些证据……真的要公开吗?”
顾晴沉默了一会儿:“林晚,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回国吗?不是因为恨,是因为怕。我怕看到老爷子那张脸,怕想起我哥和我嫂子,怕自己会忍不住做出什么事。”
她顿了顿:“但现在我不怕了。因为有人比我更勇敢——小宴为了真相,可以连命都不要。你为了帮他,可以冒这么大的险。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林晚握紧文件袋:“可是顾氏……”
“顾氏会垮,但可以重建。”顾晴说,“我哥当年建立顾氏,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不是为了让它成为权力的工具。如果这个工具已经沾满了血,那不如毁了它,从头再来。”
这话像一道光,劈开了林晚心中的迷雾。
是啊,武馆也是这样。如果为了保住祖产而违背初心,那保住的也只是一个空壳。
“我支持你。”她说。
顾晴笑了,那笑容里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们去看看小宴。然后……”
她没有说完,但林晚懂。
然后,就是揭开真相的时候了。
深夜,医院走廊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林晚睡不着,悄悄走到重症监护室外。透过玻璃,她看到顾宴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管子,脸上有擦伤,但呼吸平稳。
她还活着。他也还活着。
这就够了。
手机震动,是陈叔发来的消息:“小晚,你没事吧?节目组刚才来电话,说宣传照拍摄改期了,让你安心处理事情。”
林晚回复:“我没事,武馆还好吗?”
“都好,新学员又增加了五个。对了,刘叔今天亲自来武馆了,说合作的事他决定了,不管债务解决没有,他都跟你合作。他说……相信林家的人品。”
林晚眼眶又热了。
她走到窗边,看着香港的夜色。这座城市不眠,就像人心中的执念,永远醒着。
文件袋还在她手里,沉甸甸的。
明天太阳升起时,一切都会不同。
病房里,顾宴的手指动了一下。监护仪上的波纹有了变化。而在城市的另一处酒店里,李董正对着电话那头的人低声说:“老爷子,东西没拿到,人被顾晴接走了。接下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