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闹钟还没响,林晚就醒了。
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昨晚那张老照片在脑子里反复出现——顾宴少年时的笑脸,自己穿着男装笨拙示范站桩的样子,还有后院那棵如今已经郁郁葱葱的梧桐树。
那年夏天,她十三岁,顾宴十四岁。
顾家老爷子带孙子来武馆“体验传统武术”,说是要磨磨这孩子的骄纵之气。顾宴起初满脸不情愿,但当她一个过肩摔把他放倒在垫子上时,那双眼睛里突然有了光。
“教我。”他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
“凭什么?”她那时候还扮演着林家独子的角色,语气故意装得很拽。
“我可以付钱。”
“林氏武馆不收钱,收诚意。”
顾宴愣了下,然后真的每天准时来报到。站桩、压腿、练拳,从不喊苦。一个月后,他勉强能接下她三招。
分别前一天,两人坐在后院石阶上喝汽水。
“你为什么想学武?”她问。
顾宴看着远处的夕阳:“我想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谁啊?”
“现在还不知道。但学会了,等遇到的时候,就不会无能为力。”
汽水罐在掌心沁出水珠,蝉鸣震耳欲聋。十三岁的林晚不懂这句话的分量,只觉得这少爷还挺有意思。
“那你呢?”顾宴反问,“你为什么这么拼?”
“因为我是林家唯一的……儿子。”她把“儿子”两个字说得很重,“武馆以后要传给我,我不能让它败在我手上。”
现在想来,命运早在那时就埋下了伏笔。
林晚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手机屏幕亮着,那条变成空号的短信还停留在对话界面。照片下面那句话像有温度,烫着她的眼睛。
“该我保护你了。”
保护?用暗中操作的方式?用她不知道的手段?
她关掉手机,起身洗漱。镜子里的人眼下一片青黑,但眼神很亮。今天要去节目组签约,然后开始为期一周的导师集训。下周末,录制正式开始。
不管背后有多少暗涌,至少眼前的路,要自己走稳。
上午九点,林晚准时出现在《武林新生代》的制作公司。大楼位于市中心最繁华的商务区,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前台核实身份后,领她到十五层的会议室。推门进去,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
“林教练来了!”一个三十多岁、戴黑框眼镜的男人站起来,热情地伸出手,“我是总导演陈锋,这位是我们的制片人刘婧,这位是武术顾问吴师傅。”
林晚一一握手。吴师傅是个六十来岁的精瘦老人,目光如炬,握手时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老茧。
“久仰林氏武学。”吴师傅开口,声音洪亮,“你父亲林天雄,当年在华东武术大赛上,一套林家拳让我印象深刻。”
“您认识家父?”
“交手过。”吴师傅笑了,“我输了半招。他一直说,等女儿长大了要带来让我见见,没想到……”
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林晚心里一暖,又有些酸楚。
签约流程很顺利。合同条款清晰,报酬合理,录制周期两个月,期间所有食宿交通由节目组承担。林晚仔细看了每一条,确认没有陷阱,才签下名字。
“林教练做事谨慎。”陈导笑道,“不过这样好,我们这个行业,太需要认真的人了。”
签约完毕,陈导开始介绍节目设置:“《武林新生代》是一档武术竞技成长真人秀。我们会从全国海选一百名选手,经过初赛、复赛、半决赛,最终决出八强参加总决赛。四位导师各带一个战队,负责训练、指导,并在淘汰赛阶段为学员争取晋级名额。”
“导师除了我,还有谁?”林晚问。
“吴师傅是常驻顾问,不算导师。正式导师四位:你;少林武僧出身的释延明师傅;全国散打冠军赵雷;还有一位是娱乐圈的武术指导前辈,陈龙大哥。”
这阵容堪称豪华。释延明是少林寺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赵雷拿过三届全运会散打金牌,陈龙更是家喻户晓的武打明星。
林晚突然意识到自己坐在这里的份量——不是凭实力,而是凭“故事”。
“林教练不必有压力。”刘婧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节目组选你,确实看中了你的故事性。但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一个代表传统武术传承的导师。释延明师傅代表少林,你代表民间武馆,这是两种不同的传承脉络。”
吴师傅也点头:“林家的拳法我看过,刚柔并济,很适合在节目中展示。而且你年轻,和选手沟通没有代沟,这是优势。”
林晚稍微放松了些:“我会尽力的。”
“那好,下午开始导师集训。”陈导说,“主要是熟悉节目流程、舞台设备,还有和其他导师的配合。对了——”
他想起什么:“节目第一期有个导师展示环节,每位导师要表演一个三分钟的武术节目。林教练准备展示什么?”
林晚想了想:“林家拳的套路可以吗?”
“可以,但要有特色。”陈导建议,“毕竟这是电视节目,视觉效果很重要。你可以结合自己的经历,比如……从男装到女装的转变,如何体现在武术表演中?”
这个点子让林晚心头一动。
从男装到女装,从伪装到真实,从背负家族期望到寻找自我——这确实是她想表达的东西。
“我试试。”
中午在制作公司的食堂简单用餐后,下午的集训开始。首先是舞台熟悉,节目录制在一号演播厅,舞台很大,有升降台、威亚设备、还有360度环绕大屏。
“导师表演环节,我们会用全息投影配合。”技术指导介绍道,“所以需要提前录制一些素材,用于后期合成。”
林晚看着那些复杂的设备,突然意识到,这和她熟悉的武馆训练场,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接着是和其他导师的见面。
释延明师傅一身僧袍,慈眉善目,但眼神锐利。赵雷穿着运动服,肌肉线条分明,话不多,但句句实在。陈龙大哥最随和,笑着拍拍林晚的肩:“小姑娘别紧张,咱们都是练武的,实在人。”
“陈龙大哥是我的偶像。”林晚难得有些局促,“小时候看了您很多电影。”
“那都是过去啦。”陈龙摆手,“现在看你们年轻人的。对了,听说你女扮男装二十年?有勇气!我当年跑龙套的时候,也扮过女装呢!”
众人都笑了,气氛轻松不少。
集训持续到傍晚。林晚学到了很多——镜头感、走位、如何面对采访、如何在舞台上控制节奏。这些对她来说都是全新的领域。
结束时,陈导叫住她:“林教练,明天开始,你要抽时间来排练导师表演。编舞老师会配合你,有什么想法随时沟通。”
“好。”
“另外……”陈导犹豫了一下,“有件事要提前跟你说。节目录制期间,可能会有媒体挖你的过往,包括女扮男装、武馆债务这些。节目组有公关团队,会尽量控制舆论,但你要有心理准备。”
林晚点头:“我明白。”
走出大楼时,天色已暗。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车流如织。
林晚站在路边等车,手机震动,是陈叔发来的消息:“小晚,今天又有三个新学员报名,都是看了你在朋友圈发的训练视频。另外,刘叔下午来电话,说如果你一周内能解决债务问题,合作随时可以启动。”
一周。
她刚签下节目合同,第一期录制就在下周。如果那时武馆被查封的消息爆出来……
林晚握紧手机。必须在那之前找到解决办法。
出租车来了。她拉开车门,正要上去,余光瞥见街对面有个人影一闪而过。黑色风衣,戴着帽子,看不清楚脸。
但那个身形,很像顾宴。
林晚愣了下,再仔细看时,人影已经消失在拐角。
是错觉吗?
她摇摇头,坐进车里。报出武馆地址后,她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脑子里却乱糟糟的——节目、债务、顾宴、还有那张老照片。
车子驶过繁华的商业街,巨大的LEd屏幕上正在播放《武林新生代》的宣传片。释延明、赵雷、陈龙的画面闪过,最后定格在一行字上:“第四位神秘导师,即将揭晓。”
她的脸还没有公开。但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在这个屏幕上,被成千上万的人看到。
兴奋、紧张、恐惧……各种情绪交织。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银行短信通知——一笔二十万的款项到账,备注是“节目预付款”。
林晚盯着那串数字。二十万,对三百万的债务来说是杯水车薪,但至少能解燃眉之急,能付清武馆拖欠的房租,能补上员工的工资。
她给陈叔转去十万,留言:“先付房租和工资。”
剩下的十万,她另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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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顾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顾宴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屏幕上是《武林新生代》节目组的保密协议——作为幕后投资方,他有权限看到所有导师资料。
林晚的签约照在屏幕上。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头发扎成低马尾,对着镜头微笑。那笑容很淡,但眼里有光。
“顾总,王海那边有动静了。”周铭推门进来,语气急促,“他刚才接了个电话,然后紧急订了明天飞香港的机票。”
“香港?”顾宴转身,“查清楚和谁见面了吗?”
“暂时没有。但我们监听到他订票后打的一个电话,提到‘赵先生’和‘那笔钱’。”周铭调出录音,“您听。”
扬声器里传来王海压低的声音:“……赵先生放心,我明天就过去。那笔钱我准备好了,只要合同一签,马上转过去。是,我知道轻重,林氏武馆的事一定办好……”
录音很短,信息量却很大。
“赵先生……”顾宴重复着这个名字,“是赵宏?还是赵董?”
“都有可能。”周铭说,“但如果是赵董,为什么要在香港见面?如果只是给王海钱,直接转账就行,没必要这么麻烦。”
顾宴沉思。香港,跨境资金,秘密见面……这听起来不像简单的债务催收,倒像是在转移什么。
“继续查。”他说,“另外,派人跟着王海去香港。我要知道他和谁见面,谈了什么。”
“是。”
周铭离开后,顾宴重新看向平板。林晚的照片旁,是她的导师表演方案初稿——从男装到女装的武术叙事,配合全息投影,展现身份的转变与自我认同。
创意很好,很大胆。
但也意味着,她要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顾宴打开抽屉,取出一个文件袋。里面是王海和赵宏之间所有的资金往来记录,还有李董与王海的通话录音。证据链已经基本完整,足够让那笔担保债务的合法性受到质疑。
但他还在等。等一个能把爷爷也牵扯进来的关键证据。
手机响了,是老爷子。
顾宴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才接起来:“爷爷。”
“听说林晚签了那个节目?”老爷子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
“你安排的?”
“她自己选的。”顾宴说,“我只是给了她一个机会。”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顾宴,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吗?就是这份执着。但有时候,执着会害了你,也会害了她。”
“爷爷想说什么?”
“王海明天去香港。”老爷子突然转了话题,“你知道他去见谁吗?”
顾宴的心一沉。老爷子果然什么都知道。
“我不知道。”
“去见赵宏。”老爷子说,“你那个表叔,半年前破产跑路的赵宏。他手里有些东西,王海想要,我也想要。”
“什么东西?”
“一些能让你收手的东西。”老爷子笑了,“顾宴,我们做个交易吧。你放弃林晚,放弃那个什么‘磐石计划’,我就把赵宏手里的东西给你——那些东西,足够洗清林氏武馆的担保责任。”
顾宴的手握紧手机,指节发白:“如果我不呢?”
“那赵宏会把东西卖给王海。王海会怎么用,我就不知道了。”老爷子的语气依旧平静,“可能是用来彻底搞垮林氏武馆,也可能是……用来对付你。毕竟,那些东西里,也有你的一些秘密。”
空气凝固了。
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办公室里却冷得像冰窖。
“什么秘密?”顾宴问。
“你十岁那年,你父母车祸的真相。”老爷子一字一句地说,“你真的以为,那只是一场意外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顾宴的呼吸停滞了。十岁那年的雨夜,刺耳的刹车声,救护车的鸣笛,医院长廊里消毒水的味道,还有爷爷抱着他时颤抖的手……
“你……说什么?”
“明天下午三点,老宅书房。”老爷子说,“来,我们好好谈谈。带着你的决定来。”
电话挂断。
忙音在耳边回荡。
顾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窗玻璃上映出他的脸,苍白,陌生。
十岁那年的车祸,是他所有噩梦的起点。父母双亡,他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一夜之间变成顾家唯一的继承人,被迫快速长大。
这些年,他从未怀疑过那场车祸的真相。
直到此刻。
手机从手中滑落,砸在地毯上,闷响。
屏幕亮着,还是林晚的照片。她笑着,眼里有光,就像很多年前,那个教他站桩的“少年”。
保护想保护的人。
他曾经以为,学会了足够多的本事,掌握了足够多的权力,就能做到。
现在才发现,有些东西,根本保护不了。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周铭的声音传来:“顾总,王海的航班信息查到了,明天上午十点起飞。另外……林小姐刚才去了律师事务所,好像是要咨询债务问题。”
顾宴弯腰捡起手机,屏幕已经碎了。裂痕正好划过林晚的脸,把那个笑容割裂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