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别信。”
这三个字,像三块沉重的冰,砸在林晚的心湖,寒意瞬间渗透四肢百骸。车厢内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声提醒着他们仍在移动。
顾宴没有再解释,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线条冷硬,紧抿的唇昭示着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林晚也没有再追问。她了解他,当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时,意味着他已经将能透露的底线划在了这里。再多的问题,只会让他更加封闭,或者,让他更加为她可能面临的处境而焦灼。
她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平安扣。冰凉的触感此刻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定。他让她别信,意味着一定有扭曲的事实或精心编织的谎言正在酝酿,甚至可能已经悄然逼近。他是在提前给她打预防针,用他独有的、近乎霸道的方式保护她。
车子没有开回武馆,而是驶向了市中心那套顾宴常住的顶层公寓。这里安保森严,私密性极佳,显然,在跟踪事件之后,顾宴认为这里比龙蛇混杂的武馆周边更安全。
“这几天先住这里。”他停好车,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安排。
林晚点了点头,没有反对。在这种时候,不必要的逞强只会增加他的负担。
公寓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样子,极简的装修风格,冷色调为主,缺乏生活气息,却一尘不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繁华如梦,却仿佛与他们隔着一层无形的壁垒。
顾宴将她安置在客厅沙发上,自己则走到吧台边,倒了一杯水,却没有喝,只是握着杯子,望着窗外,背影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接下来的两天,表面看似风平浪静。
林晚的活动范围被暂时限定在公寓和由顾宴或保镖亲自接送的学校之间。慕容静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图书馆里那种如影随形的窥视感也消失了。武馆那边,师兄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训练时对她格外关照,但谁也没有多问。
然而,平静的海面下,暗潮汹涌。
林晚能感觉到顾宴越来越忙。他的电话变得更多,有时甚至在深夜,他也会在书房压低声音与人通话,一谈就是很久。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偶尔会带着淡淡的烟草味——他平时几乎不抽烟,除非是压力大到极致。
她试图从他偶尔流露的疲惫中读出些什么,但他掩饰得很好,在她面前,他依旧是那个强大、掌控一切的顾宴。只是,他看着她时,眼神深处那份不易察觉的阴郁,以及揽住她时,手臂那过于用力的收紧,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这天下午,林晚下课后,照例由保镖送回公寓。她刚放下书包,门铃就响了。
通过可视门禁,她看到门外站着一位穿着干练套装、妆容精致的陌生中年女性,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十分昂贵的点心盒。
“请问是林晚小姐吗?”女人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礼貌却带着一种职业化的疏离。
“我是,您是哪位?”林晚警惕地问。
“我姓陈,是顾夫人,也就是顾宴先生的母亲的特助。”女人微微一笑,“夫人恰好在附近,派我过来给林小姐送些点心,顺便……看看林小姐是否安好。”
顾夫人?顾宴的母亲?
林晚的心猛地一紧。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看似客气,实则锋芒内敛。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陈特助,您好,请进。”她侧身让开,保持着基本的礼节。
陈特助走了进来,目光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过整个公寓,最后落在林晚身上,带着一种审慎的评估。“林小姐不必客气,我坐坐就走。”她将点心盒放在茶几上,“这是夫人特意从巴黎空运回来的马卡龙,味道还不错,希望林小姐喜欢。”
“谢谢顾夫人好意。”林晚语气平静,心里却绷紧了一根弦。黄鼠狼给鸡拜年,她能感觉到这份“礼物”背后的重量。
陈特助在沙发上坐下,姿态优雅,却自带一股压迫感。“林小姐最近,似乎遇到了一些小麻烦?”她开门见山,语气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
林晚在她对面坐下,脊背挺得笔直。“一些小问题,已经解决了。劳烦顾夫人挂心。”
“解决了就好。”陈特助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年轻人谈恋爱,难免会遇到些风浪。不过,有些风浪,是来自于彼此的不了解,或者……环境的差异。”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顾宴这孩子,从小就有主见,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但他肩上的担子重,顾家的情况,想必林小姐也略有耳闻,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林晚沉默着,没有接话,她知道,对方的话才刚进入正题。
陈特助见林晚不答话,也不在意,继续用她那平缓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说道:“顾宴是顾家这一代唯一的嫡系继承人,他的婚姻,不仅仅是个人情感的选择,更关系到整个家族的未来和数千员工的生计。很多时候,身在其位,不得不考虑更多。比如,一个稳定而强大的姻亲关系,能够帮助他更快地巩固地位,应对来自家族内外的挑战。”
她看着林晚,目光锐利:“而一些不必要的……牵绊,或者来自外界的不稳定因素,不仅无法提供助力,反而可能成为他的弱点,被对手利用,让他陷入被动,甚至……万劫不复。”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直白了。林晚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她想起那个跟踪者,想起顾宴那句“不上台面的手段”,想起他近日来的疲惫和压力。原来,她已经成为别人攻击顾宴的突破口了吗?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林晚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退缩,“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我相信顾宴,也相信我们自己有能力面对这些。”
陈特助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直接和镇定,她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林小姐很有勇气。但勇气,有时候并不能解决现实的问题。比如,”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微妙,“林小姐家里的武馆,最近经营状况似乎不太理想?听说,有一笔不小的债务即将到期?”
林晚瞳孔微缩。武馆的债务问题,是父亲多年来的心病,她也是最近才隐约知晓一些,对方竟然调查得如此清楚!
看到林晚细微的反应,陈特助满意地笑了笑,语气重新变得“温和”:“夫人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关心。她说,如果林小姐在经济上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顾家很乐意帮助‘朋友’渡过难关。毕竟,有时候,及时止损,选择对彼此都更轻松的道路,未尝不是一种智慧。”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利诱和威胁了。用武馆的债务,逼她知难而退。
林晚放在膝盖上的手悄然握紧,指甲陷入掌心。她感到一种屈辱,但更多的是一种愤怒。他们凭什么用这种方式来衡量和践踏她的感情?
她正要开口,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紧接着,门被推开,顾宴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没料到家里有客人,当他的目光落在陈特助身上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
“谁让你来的?”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
陈特助立刻站起身,恢复了职业化的恭敬姿态:“少爷,夫人派我过来给林小姐送些点心,顺便问候一下。”
顾宴大步走过来,目光先是在林晚身上停留了一瞬,确认她无恙后,才锐利地射向陈特助,以及茶几上那个精致的点心盒。
“问候?”他嗤笑一声,眼神阴鸷,“带着调查结果和条件来‘问候’?”
他拿起那个点心盒,看也没看,直接塞回陈特助手里,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东西拿走。回去告诉我母亲,”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我的事,轮不到她来插手。我选的人,更轮不到她来‘评估’和‘劝退’。”
“少爷……”陈特助试图维持镇定。
“出去。”顾宴直接打断她,指向门口,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陈特助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礼仪,对林晚微微颔首,然后拿着那个被退回的点心盒,快步离开了公寓。
门关上的瞬间,公寓内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顾宴转过身,看向林晚,眼里的怒火尚未平息,却又掺杂着浓重的歉疚和疲惫。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握住她紧攥的双手,一点点掰开她掐进掌心的手指。
“她说的,一句都别信。”他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沙哑,“武馆的事,我会处理。任何事,都有我在。”
他的手心很烫,带着安抚的力量。林晚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看着他因为动怒而紧绷的下颌线,所有因为被威胁、被审视而产生的委屈和愤怒,忽然间都化为了心疼。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信。我只是……担心你。”她顿了顿,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他们给你的压力,很大,对吗?”
顾宴没有回答,只是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呼吸沉重。
过了许久,他才在她耳边低语,像是在对她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宣誓:
“压力再大,也大不过你。”
然而,拥抱的温暖尚未散去,顾宴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急促地震动起来。他松开林晚,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瞬间紧锁,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他走到窗边,接起电话。
“说。”
……
“什么时候的事?”
……
“消息准确吗?”
……
“我知道了。稳住局面,我马上到。”
他挂断电话,转过身时,脸上所有的情绪已经被一种冷峻的决断所取代。他走到林晚面前,捧起她的脸,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沉重而快速的吻。
“公司出了紧急状况,我必须立刻去处理。”他的语速很快,“你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等我回来。”
他甚至来不及多做解释,拿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
门“砰”的一声关上,公寓里再次只剩下林晚一个人,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他的气息和那句沉重的“等我回来”。
窗外,夜幕彻底降临,城市的霓虹闪烁,却照不亮林晚心头越来越浓重的不安。
公司紧急状况?是巧合,还是……与他母亲今天的到访有关?他口中的“万劫不复”,难道已经开始显现征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