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园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包裹着林晚,让她连呼吸都感到刺痛。苏晴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不仅划开了她与顾宴之间那层模糊的纱幔,更将她内心深处那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悄然滋生的悸动,彻底冻结、碾碎。
订婚宴。世交千金。两个世界。
每一个词都像沉重的烙印,烫在她的心上,留下屈辱而清醒的痕迹。原来,自始至终,可笑的都只有她自己。她以为的周旋、试探、甚至是那份危险的“盟友协议”,在别人既定的轨道和庞大的现实面前,不过是一场无足轻重、供人消遣的插曲。
顾宴的靠近,他的维护,他的“帮助”,甚至他看穿她秘密后的步步紧逼……这一切,是否都只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少爷”,在按部就班的人生间隙,寻找的一点新鲜刺激?而她这个女扮男装、挣扎求存的“异类”,恰好成了他眼中一个颇为“有趣”的玩物?
巨大的羞辱感和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她冰冷的胸腔里翻涌。但比愤怒更强烈的,是一种彻骨的寒意和……清醒。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无论顾宴的目的是什么,无论那份协议意味着什么,她都必须立刻、彻底地终止这场危险的游戏。她不能再让自己陷入这种可笑而被动的位置,不能再让那个人的一举一动牵动自己的心绪。
她林晚,不是为了成为任何人闲暇时的消遣而存在的。
林晚没有立刻回武馆。她独自一人在寒冷的街道上走了很久,直到双腿麻木,直到冰冷的空气将胸腔里那团灼烧的怒火和酸涩彻底冷却,凝结成一种坚硬的、名为决意的物质。
回到武馆,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拿出那份她与顾宴之间心照不宣的“协议”——那支被他悄悄放入书包的药膏。她看着那支散发着清香的药膏,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波澜。
然后,她拿起药膏,走到垃圾桶边,没有丝毫犹豫,松手。
“啪嗒。”药膏落入桶底,发出轻微的声响,如同她心中某个东西被彻底斩断。
接着,她拿出手机,找到了那个之前给她发短信的、属于苏晴的陌生号码。她没有任何迟疑,编辑了一条短信:
“你的警告收到。我与顾宴,从无瓜葛,以后也不会再有。”
发送。
干脆,利落,不留任何余地。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又像是亲手在自己的周围,筑起了一道更高、更厚、也更冷的冰墙。
第二天,顾宴回来了。
他出现在教室门口时,依旧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几天不见,他似乎清瘦了一些,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份与生俱来的矜贵与疏离感并未减少分毫。
他的目光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精准地落在了林晚的身上。
林晚正低头看着课本,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能感觉到那道熟悉的、带着探究和某种预期意味的视线,但她没有抬头,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她将自己完全隔绝在了自己的世界里,那层冰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厚重、坚硬。
顾宴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课间,他如同协议生效后那般,再次将一瓶水放到了林晚的桌角。
这一次,林晚动了。
她没有看那瓶水,也没有看顾宴。她只是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捏起那瓶水,然后,当着顾宴的面,缓慢而坚定地,将它放回了他的桌子上。
动作清晰,无声,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毫不留情的冰冷。
整个过程中,她没有看顾宴一眼,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不小心放错了位置的垃圾。
教室里有瞬间的寂静。几个注意到这边情况的同学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顾宴看着被退回来的水瓶,再看向林晚那冷硬如石刻的侧脸,眸色骤然深沉,里面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身上散发出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决绝的排斥和冰冷。
这不是之前那种带着愤怒和戒备的抵触,这是一种……彻底的、将他完全排除在外的漠视和否定。
顾宴没有立刻发作。他收回了目光,仿佛无事发生。
但接下来的几天,他明显感觉到了林晚的变化。她不再是那种带着警惕的、可以沟通的疏离,而是变成了一种彻底的、无懈可击的冰冷。她不再回应他的任何举动,无论是借笔记、讨论问题,还是任何看似偶然的交集,她都像一块没有生命的寒铁,不给任何反应。
她甚至在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放学总是第一个离开,或者混在最大的人流中。那条回武馆的小路,她也暂时不走了,宁愿绕更远的大路。
她在用行动,单方面撕毁了那份“盟友协议”,并且明确地划清了界限。
顾宴尝试过几次。在一次体育课自由活动时,他走到独自在场边休息的林晚身边。
“你的脚,完全好了吗?”他找了个话题,语气尽量平常。
林晚像是没有听见,目光直视着远处的操场,没有任何回应。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却融化不了那层冰霜。
“林晚。”顾宴的声音沉了几分。
她终于有了反应,转过头,看向他。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空的,冷的,像两口幽深的古井,映不出他的影子。
“有事?”她问,声音平淡得像是在对一个陌生人说话。
顾宴所有准备好的话,都被她这眼神和语气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似乎……真的打算将他彻底推出她的世界。
一种陌生的、类似于焦躁的情绪,在他心底滋生。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非常不喜欢。
周五,放学时分。天空又飘起了细雨,阴冷潮湿。
林晚这次带了伞。她撑开自己的伞,毫不犹豫地汇入离开学校的人流。
顾宴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那个撑着普通蓝色雨伞、头也不回地走向与承武馆相反方向(她宁愿绕远路)的瘦削背影,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而冰冷。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李叔,帮我查一下,我请假这几天,谁接触过林晚。”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挂断电话,他依旧望着林晚消失的方向。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想起了那天家宴上,父亲与世交敲定初步意向时那不容置疑的语气,想起了苏晴看似天真实则试探的话语……也想起了林晚那双曾经因为他的靠近而泛起波澜、此刻却只剩下冰冷空寂的眼睛。
他原本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喜欢看她挣扎,喜欢看她强装镇定,喜欢一步步剥开她伪装的过程。他以为,那份“协议”是他拴住她的缰绳。
但现在,这根缰绳,似乎被对方毫不犹豫地斩断了。
这不行。
顾宴的眼底,掠过一丝深沉而执拗的光芒。
他不允许。
这场游戏,开始与否,由他决定。但结束与否,不能由她说的算。
雨幕之中,顾宴缓缓收起手机,迈步走入雨中,没有打伞。
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目光,穿过朦胧的雨丝,锁定着那个早已消失在街角的方向。
林晚,你以为,划清界限,就能逃开吗?
你错了。
我们之间,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