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兹的余韵还在空气中震颤,顾宴离去的背影却已消失在侧门的阴影里,决绝而匆忙。林晚独自站在逐渐冷清的舞池边缘,脖颈上属于他的领带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既带着他残留的体温,也烙印着他冰冷的警告。
“待在这里,别乱走。”
他的命令言犹在耳。但看着他离去时那不易察觉的僵硬步伐和苍白侧脸,一个念头在林晚心中疯狂滋长——他不对劲。不是情绪上的,是身体上的。那强撑的平静之下,是即将溃堤的痛苦。
U盘的秘密,药物的副作用,他母亲冰冷的视线,还有这浮华背后的暗流……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结论:顾宴正站在某个危险的边缘。而此刻,他很可能正独自面对。
留在原地?像一只被驯服的、等待主人归来的宠物?
不。
林晚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看了一眼周围那些依旧沉浸在虚伪寒暄中的人群,悄无声息地后退,隐入立柱的阴影里,然后朝着顾宴消失的那个侧门通道,快步跟了过去。
通道里光线昏暗,铺着厚厚的地毯,吞噬了脚步声。与宴会厅的喧嚣隔绝,这里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和呼吸。通道两侧是几个休息室的门,都紧闭着。
林晚放轻脚步,一间间仔细倾听。前面几个房间都没有任何动静。直到靠近通道尽头的那一扇厚重的橡木门时,她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极力压抑着的、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间或夹杂着像是拳头砸在某种柔软物体上的闷响。
她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是顾宴!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极轻地拧动了门把手。门没有锁。
推开一条缝隙,里面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私密的休息室,装修奢华,但此刻却一片狼藉。一个装饰用的花瓶摔碎在地毯上,水渍和碎片四溅。顾宴背对着门口,单膝跪倒在沙发旁,一只手死死抓着沙发昂贵的皮革,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则抱着自己的头,身体因为某种极致的痛苦而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破碎的呜咽。
他身上的西装外套被胡乱扔在一旁,白衬衫的后背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绷紧的脊背上。
又是这样!和之前在安全屋里如出一辙的失控!甚至……看起来更加严重!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想冲进去,但脚步刚迈出,又硬生生顿住。她想起他之前的警告,想起他刻意维持的界限。
进去,可能会激怒他,可能会看到更不堪的一面,可能会彻底打破那层脆弱的平衡。
不进去,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独自在痛苦中挣扎碎裂?
就在她进退两难之际,休息室连接着的另一个内间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深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的小型医疗箱和一板药片。
是顾宴的私人医生?林晚在安全屋外听到过他的声音。
医生看到门口缝隙外的林晚,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审视,也有一丝……了然的无奈。他对着林晚,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进来,也不要出声。
然后,他快步走到顾宴身边,蹲下身,动作熟练而迅速地检查着他的状况,同时试图将那板药片递到他嘴边。
“宴少,药,快吃了。”医生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安抚。
“滚……开!”顾宴猛地挥开他的手,药片散落一地。他抬起头,那双布满骇人红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狂躁和不受控制的暴戾,瞳孔甚至有些涣散,“……没用……都是没用的!”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绝望的咆哮。
“这次剂量加大了,会有效的,您必须……”医生试图按住他剧烈颤抖的肩膀。
“我说了没用!”顾宴猛地挣脱,反手一拳砸在旁边的茶几上,玻璃台面应声碎裂!碎片划破了他的手背,鲜血瞬间涌出,但他似乎毫无知觉,只是死死地盯着医生,眼神混乱而骇人,“他们……他们换了药……是不是?还是……剂量根本不对?!你想害我?!”
他的指控毫无逻辑,充满了偏执的狂躁。
医生脸色一变,急忙解释:“宴少,您冷静!药没有问题,是您的身体产生了耐药性,需要时间……”
“闭嘴!”顾宴根本不听,他像是陷入了某种极致的被害妄想,目光猛地扫向门口,恰好透过门缝,对上了林晚那双写满震惊与担忧的眼睛。
那一瞬间,他眼中的狂躁似乎凝滞了,被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难堪、暴怒和一丝……难以形容的脆弱所取代。
“你……”他死死地盯着她,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谁让你来的?!滚!给我滚出去!”
林晚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仿佛要将她撕碎的骇人光芒吓得后退了半步,心脏狂跳。
医生趁机迅速上前,动作利落地拿出一支准备好的注射器,精准地扎进了顾宴的手臂静脉。
顾宴的身体猛地一僵,挣扎的力道瞬间松懈下来,眼中的狂躁和暴怒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疲惫和空洞。他最后看了林晚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头发酸,然后便缓缓闭上了眼睛,倒在沙发上,陷入了药物强制带来的沉睡之中。
医生松了口气,迅速处理着他手背上的伤口和满地的狼藉。
林晚站在门口,看着沙发上那个即使沉睡也依旧眉头紧锁、脸色苍白的男人,看着他手背上缠绕的崭新纱布,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酸涩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看到了他最不堪、最脆弱的一面。
也被他用最凶狠的方式驱逐。
那条系在她脖颈上的领带,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医生处理好一切,走到门口,看着脸色苍白的林晚,叹了口气,低声道:“林小姐,今晚你什么都没看到。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宴少。”
林晚怔怔地点了点头。
医生侧身让她离开。
她最后看了一眼沙发上沉睡的顾宴,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回那条昏暗的通道。宴会厅的音乐隐约传来,却像是隔着一个世界。
她知道,有些界限,一旦越过,就再也无法回头。
而顾宴那个隐藏在疾病与药物之下的世界,比她想象的,更加黑暗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