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清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
顾家选择了最低调的方式——没有公开讣告,没有媒体采访,只有极少数亲友出席。墓园选在城郊一处僻静的私人陵园,苍松翠柏环绕,清晨的薄雾像一层挽纱,笼罩着新立的墓碑。
顾宴穿着黑色西装,胸前一朵白花,站在最前排。他脸色苍白,眼下有浓重的青黑,但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林晚站在他身侧,同样一身黑衣。她没有戴花,因为身份尴尬——既不是顾家人,也不是苏婉清愿意承认的人。她能站在这里,是顾鸿峥的特许。
爷爷林正洪也来了,站在后排,神色凝重。他知道今天这场葬礼,表面是送别,暗地里……可能是另一场风暴的开始。
牧师念完悼词,亲友依次上前献花。
轮到顾宴时,他走到墓碑前,看着黑白照片上母亲优雅的笑容,站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蹲下身,将一束白玫瑰轻轻放在碑前。
“妈,”他的声音很轻,只有身边的林晚能听到,“我会查清楚的。不管是谁……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说完,他站起身,退到一旁。
林晚上前,也放下一束花。
照片上的苏婉清,眼神依旧锐利,像在审视她。林晚看着那双眼睛,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恨吗?当然恨。她差点杀了自己和爷爷。
但此刻,看着这个女人冰冷的墓碑,更多的却是……悲凉。
一个用尽手段想要掌控一切的人,最终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掌控。
“顾夫人,”林晚低声说,“您错了。但我……不恨您了。”
她鞠躬,退后。
葬礼很快结束,亲友陆续离开。顾鸿峥留到最后,拄着手杖站在墓碑前,久久不语。
“爷爷,”顾宴走过去,“您先回去吧,我想再待一会儿。”
顾鸿峥看了他一眼,点头:“好。林晚,你陪陪他。”
林晚点头。
等顾鸿峥离开,墓园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松柏的缝隙洒下来,在墓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有鸟鸣,清脆,却更衬得此地寂静。
“林晚,”顾宴忽然开口,“你说……我妈最后那个挥手,是什么意思?”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
“你……也看到了?”
“嗯。”顾宴点头,“我看到她在挥手,看到她在笑……但那笑容,不像解脱,更像……”
“更像求救。”林晚替他说完。
顾宴转头看她:“你也这么觉得?”
“对。”林晚点头,“顾宴,你母亲不是会自杀的人。她那么骄傲,那么强势,就算要死,也会用最轰动的方式,而不是……死在那种地方。”
“所以她是被谋杀的。”顾宴的声音冷了下来,“那三个雇佣兵,拿了钱,还杀了雇主。真是……够职业。”
“但动机呢?”林晚问,“他们已经拿到了五千万,为什么还要杀人灭口?多此一举,还增加风险。”
顾宴沉默了。
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
“除非……”林晚缓缓说,“他们杀你母亲,不是为了钱。”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灭口。”林晚看着他,“你母亲知道一些事,一些比五千万更值钱的事。有人不想让她说出来,所以……让她永远闭嘴。”
顾宴的瞳孔猛地收缩。
“你是说……背后还有别人?”
“一定有。”林晚的语气很肯定,“那三个雇佣兵只是执行者,真正的幕后主使,还藏在暗处。你母亲的死,可能只是……计划的一部分。”
顾宴握紧拳头。
“那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林晚没有回答。
但两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回到顾园,气氛压抑得像要滴出水来。
佣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声音压到最低,生怕惊扰了什么。顾鸿峥坐在书房里,面前的烟灰缸已经堆满了烟蒂——他戒烟十几年了,今天又破戒了。
顾宴和林晚走进去时,他正盯着电脑屏幕,脸色铁青。
“爷爷,”顾宴开口,“有新进展吗?”
顾鸿峥抬起头,眼睛里有血丝。
“警方调取了那辆黑色轿车的行驶轨迹。”他敲了敲键盘,调出一段监控录像,“车子离开工厂后,开往港口,然后……消失了。”
“消失了?”顾宴皱眉。
“对。”顾鸿峥点头,“港口那边的监控被人为破坏了,车子最后出现的位置,是一个废弃的货运码头。警方在码头找到了一些痕迹——轮胎印,脚印,还有……这个。”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枚袖扣。
银质的,造型古朴,上面刻着一个字母——“Z”。
“这枚袖扣,和案发现场发现的那枚,是一对的。”顾鸿峥说,“警方比对过了,完全吻合。”
顾宴接过证物袋,仔细看着那枚袖扣。
“Z……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顾鸿峥摇头,“但我在这个圈子里混了几十年,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家族或者组织,用‘Z’作为标记。”
林晚忽然开口:“顾爷爷,我能看看吗?”
顾鸿峥点头。
林晚接过证物袋,将袖扣举到光线下,仔细看着。然后,她的脸色变了。
“我见过这个标志。”
顾宴和顾鸿峥同时看向她。
“在哪儿?”
“在……武馆。”林晚的声音有些发涩,“我小时候,大概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武馆来了几个陌生人,说要见我爷爷。我躲在门后偷看,看到其中一个人的袖口上……就有这个标志。”
顾鸿峥的眉头皱了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十年前。”林晚回忆着,“那几个人穿着很考究,说话带着外地口音。他们跟我爷爷在书房谈了很久,最后不欢而散。走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很生气,甩手的时候,袖扣掉在地上,他也没捡。”
“后来呢?”顾宴追问。
“后来爷爷把那枚袖扣收起来了,一直锁在书房抽屉里。”林晚说,“我问过爷爷那是什么,他只说……是故人的东西,让我别多问。”
顾鸿峥和顾宴对视一眼。
“林晚,”顾鸿峥沉声道,“你能不能……回去问问你爷爷?这枚袖扣的主人,可能和整件事都有关系。”
林晚点头:“我这就回去。”
“等等。”顾宴拉住她,“我陪你。”
“不用。”林晚摇头,“你留在爷爷身边,现在顾家需要你。我一个人回去就行。”
顾宴还想说什么,但顾鸿峥开口了:“让她去吧。我派几个人跟着,安全方面不用担心。”
林晚感激地看了顾鸿峥一眼,转身离开了书房。
武馆已经解除了警戒,但还没重新营业。爷爷林正洪从葬礼回来后,就一直坐在前厅的太师椅上发呆。
看到林晚回来,他勉强笑了笑:“怎么回来了?顾宴那孩子还好吗?”
“他没事。”林晚在他身边坐下,“爷爷,我有个问题想问您。”
“什么事?”
“十年前,来武馆找您的那几个人……是谁?”
爷爷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在顾家看到了一枚袖扣,上面刻着‘Z’。”林晚盯着爷爷的眼睛,“我记得,当年那个掉袖扣的人,袖扣上也有这个标志。”
爷爷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该来的……还是来了。”
“爷爷,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晚追问。
爷爷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打开最底层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木盒。木盒已经很旧了,漆面斑驳,但锁还很结实。
他用钥匙打开锁,里面铺着红色的绒布,绒布上,静静地躺着一枚银质袖扣。
和林晚在证物袋里看到的那枚,一模一样。
“这是……”林晚拿起袖扣,手指微微发抖。
“这是‘追魂令’。”爷爷的声音很沉,“一个……已经消失了很多年的组织的标志。”
“组织?什么组织?”
“一个专门帮人‘解决问题’的组织。”爷爷重新坐回椅子上,“只要给够钱,他们什么都能做——杀人,放火,栽赃,陷害……没有底线,没有原则。”
林晚的心脏像被冰水浸透。
“他们……为什么会找上您?”
“因为顾家。”爷爷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很痛苦的事,“十年前,顾鸿峥想扶持几家武馆,打造传统武术品牌。当时有几家武馆不愿意被收编,就联合起来,请了‘Z’组织的人,想……除掉顾鸿峥。”
林晚倒吸一口冷气。
“那后来……”
“后来消息走漏了,顾鸿峥提前有了防备。”爷爷睁开眼睛,眼神里有后怕,“但‘Z’组织的人不甘心,想找个替罪羊,就把主意打到了我们这些被顾家‘抛弃’的武馆身上。”
他顿了顿。
“他们找到我,让我出面指控顾鸿峥,说他为了吞并武馆不择手段。如果我同意,他们给我一笔钱,让武馆起死回生。如果我不同意……”
“就杀了您?”林晚的声音发颤。
“不。”爷爷摇头,“他们更狠。他们说……如果我不同意,就杀了我全家,包括当时才七岁的你。”
林晚捂住了嘴。
“所以您……”
“所以我拒绝了。”爷爷的眼神变得坚定,“我说,我林正洪这辈子,宁折不弯。要我诬陷别人,我做不到。要我看着武馆关门,我认。但要我出卖良心……除非我死了。”
林晚的眼泪掉了下来。
“后来呢?”
“后来他们没杀我。”爷爷苦笑,“因为顾鸿峥查到了这件事,亲自带人找上门,和‘Z’组织的人对峙。最后双方各退一步——顾鸿峥放弃武馆整合计划,‘Z’组织收手离开,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他拿起那枚袖扣,在手里摩挲着。
“这枚袖扣,就是那天那个领头人掉的。我捡起来,一直留着,提醒自己——这世上有种人,比鬼还可怕。”
林晚擦掉眼泪,握住爷爷的手。
“爷爷,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爷爷摇头,“让你整天提心吊胆?让你活在恐惧里?晚晚,爷爷只想你平安快乐,那些肮脏的事……不知道最好。”
但现在,不知道不行了。
因为那些人,又回来了。
而且这次,他们杀的不是顾鸿峥,是苏婉清。
为什么?
“爷爷,”林晚深吸一口气,“顾宴的母亲……昨天死了。死在废弃工厂,被烧死的。现场,也发现了这种袖扣。”
爷爷的脸色瞬间惨白。
“什么?!”
“警方说是自杀,但我和顾宴都怀疑……是谋杀。”林晚看着爷爷,“爷爷,您觉得,会是‘Z’组织干的吗?”
爷爷沉默了。
很久很久,他才缓缓开口:
“如果是他们……那这次的事,就太大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爷爷的眼神里闪过恐惧,“他们这次要对付的,可能不是某个人,而是……整个顾家。”
林晚回到顾园时,已经是下午。
她把从爷爷那里听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顾宴和顾鸿峥。
书房里一片死寂。
顾鸿峥坐在书桌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得像古井。
“十年了……”他低声自语,“我以为他们早就散了,没想到……还在。”
“爷爷,您知道‘Z’组织的底细吗?”顾宴问。
“知道一些。”顾鸿峥点头,“他们的创始人,代号‘判官’,真实身份没人知道。组织内部等级森严,分工明确,只要给够钱,什么脏活都接。十年前那件事后,他们就销声匿迹了,我以为……”
“以为他们金盆洗手了?”顾宴接口。
“现在看来,没有。”顾鸿峥站起身,走到窗前,“他们只是……转入了更深的地下。”
他转过身,看着顾宴和林晚。
“如果这次的事,真的是‘Z’组织做的,那他们的目的,可能不只是杀人灭口那么简单。”
“那是什么?”林晚问。
“可能是……复仇。”顾鸿峥缓缓说,“十年前,我逼他们收手,让他们损失了一大笔生意。以‘判官’的性格,不会善罢甘休。他等了十年,等一个机会,等顾家最脆弱的时候……”
“所以他就杀了妈?”顾宴的声音在发抖,“就为了……报复您?”
“可能。”顾鸿峥点头,“但他真正的目标,可能是我,也可能是……整个顾氏。”
顾宴握紧拳头。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两条路。”顾鸿峥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报警,把‘Z’组织的事告诉警方,让官方去查。但问题是——我们没有证据。一枚袖扣,说明不了什么。”
“第二呢?”
“第二,”顾鸿峥顿了顿,“我们自己查。”
顾宴愣住了。
“自己查?怎么查?”
“十年前,我和‘判官’打过一次交道。”顾鸿峥走回书桌,打开一个上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泛黄的文件,“这是当年我收集的,关于‘Z’组织的所有资料。虽然不多,但也许……能帮我们找到线索。”
他把文件递给顾宴。
“从今天起,你暂时不要回公司,专心查这件事。林晚,你也帮忙——你爷爷是当年的亲历者,他知道的可能比文件上写的更多。”
顾宴和林晚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爷爷,我会查清楚的。”顾宴的眼神坚定,“不管是谁,杀了妈,我都要他……血债血偿。”
顾鸿峥看着他,眼神复杂。
“顾宴,你要记住——‘Z’组织不是普通的对手。他们阴险,狡诈,不择手段。你要查,可以,但一定要小心。不要……步你母亲的后尘。”
这话说得很重。
顾宴的心脏像被狠狠刺了一下。
“我知道。”他最终说,“我会小心的。”
窗外,天色渐暗。
一场看不见的战争,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
在城市的某个阴暗角落里,有人正通过监控屏幕,看着顾园的一举一动。
屏幕前,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轻轻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
戒指上,刻着一个字母——
“Z”。
他端起一杯红酒,对着屏幕举杯。
“顾鸿峥,” 他低声自语,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沙哑而诡异,“十年了。”
“游戏……重新开始。”
三天后,顾宴和林晚根据文件上的线索,找到了十年前‘Z’组织用过的一个秘密据点——城西一处废弃的印刷厂。
印刷厂已经荒废多年,但顾宴在墙角发现了新鲜的脚印,以及……一枚同样的银质袖扣。
“他们最近来过这里。”顾宴低声说。
林晚点头,两人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厂房深处,有一间上锁的办公室。顾宴撬开锁,推开门——
里面很干净,不像废弃的样子。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示着正在运行的监控画面。
而画面里的内容,让顾宴和林晚浑身冰凉——
是顾园。
是顾鸿峥的书房。
是……此刻,顾鸿峥正坐在书桌前,和一个陌生男人交谈的画面。
更可怕的是,那个陌生男人的侧脸,他们认识——
是今天早上,刚刚在顾氏集团董事会上,被任命为临时cEo的……
陈建明。
陈锐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