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鸿峥的宅邸,书房。
雨声敲打着落地窗,室内的空气却凝重得令人窒息。顾宴站在书房中央,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地毯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他对面,苏婉清端坐在紫檀木书桌后,手里端着一杯红茶,姿态优雅,神色平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不是一场谋杀未遂,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社交失误。
“母亲,”顾宴开口,声音因为压抑而嘶哑,“武馆的事,你知情吗?”
苏婉清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知道。”
承认得如此干脆,反倒让顾宴愣住了。
“您……”他的喉咙发紧,“您派人做的?”
“如果我说不是,你信吗?”苏婉清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顾宴,我是你母亲。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你,为了顾家。”
“为了我?”顾宴几乎要笑出声,“为了我,所以您要杀了林晚?杀了她爷爷?”
“注意你的措辞。”苏婉清的语气冷了下来,“‘杀人’这种话,不能乱说。沙袋年久失修,意外脱落,这是很常见的事故。警方调查结果还没出来,你不要妄下结论。”
“年久失修?”顾宴盯着她,“铁链断裂处有明显的锯痕,法医已经确认了!这是人为破坏!母亲,证据就摆在那里!”
苏婉清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证据可以伪造。”她说,“顾宴,你太年轻,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复杂。有些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您是在说林晚?”顾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伪造证据陷害您?母亲,您知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林晚今天差点被沙袋砸死!”
“但她没死。”苏婉清的语气很淡,“而且,她提前回来了,不是吗?这么巧?”
顾宴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您……您怀疑她自导自演?”
“我不怀疑任何人,我只相信证据。”苏婉清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雨幕,“顾宴,我承认,我不喜欢那个女孩。她不配进顾家的门。但我还不至于,用这种低级的手段去对付她。”
她转过身,看着顾宴,眼神锐利。
“你仔细想想——如果我真的要动手,会选在你回国的当天,选在光天化日之下,选在武馆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吗?我会蠢到留下那么明显的证据?”
顾宴沉默了。
母亲说得有道理。
以她的手段,如果真的想除掉林晚,有一百种更隐蔽、更干净的方法。绝不会用这种粗糙的、容易追查的手段。
但……如果不是母亲,又会是谁?
“警察已经调取了附近的监控。”苏婉清走回书桌后,抽出一份文件,扔在桌上,“这是初步报告。昨天夜里,有三个陌生男人进入武馆后院,停留了大约二十分钟。他们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脸。”
顾宴拿起文件,快速浏览。
报告显示,那三个男人身手敏捷,显然是受过训练。他们进入后院后,直接对沙袋架动了手脚,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然后迅速离开。
“这三个人的身份,查到了吗?”顾宴问。
“正在查。”苏婉清说,“但你觉得,如果是我派的人,我会让他们被监控拍到吗?”
顾宴再次沉默。
母亲说得对。以她的谨慎,绝不会留下这种破绽。
“那……会是谁?”他低声问。
“谁最希望看到我和你反目?谁最希望顾家内乱?谁最希望……”苏婉清顿了顿,“林晚出事,然后嫁祸给我?”
顾宴的脑海里,瞬间闪过几个名字。
商业对手?家族内部的竞争者?还是……
“陈德海?”他脱口而出。
“他已经被你爷爷扳倒了,没这个能力。”苏婉清摇头,“但他在武术协会经营了十几年,总有些残余势力。而且……别忘了,林家武馆的崛起,动了多少人的蛋糕。”
顾宴的心沉了下去。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他一直以为,阻碍他和林晚的,只是母亲的反对,只是门第的差距。
但现在看来,水面之下,还有更多看不见的暗流。
“林晚和爷爷现在在哪儿?”他问。
“在我安排的酒店。”苏婉清说,“安全方面你不用担心,我派了人保护。”
“保护?”顾宴看着她,“还是监视?”
苏婉清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顾宴,我是你母亲,不是你的敌人。”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保护顾家。你可以不理解,可以不认同,但你不能质疑我的用心。”
顾宴看着母亲,第一次觉得,这张熟悉的脸,如此陌生。
“母亲,”他缓缓开口,“如果您真的想保护我,就请您……放过林晚。”
苏婉清愣住了。
“我放过她?”她笑了,那笑容里满是嘲讽,“顾宴,你到现在还没明白吗?不是我放不放过她,是这个世界,放不放过你们。”
她走到顾宴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
“就算今天这件事不是我做的,就算我从此不再干涉你们——你觉得,你们就能幸福地在一起了吗?顾氏继承人和一个武馆女孩的恋情,会是多大的新闻?会有多少人盯着你们?会有多少人,想利用她来打击你,打击顾家?”
“我可以保护她。”顾宴说。
“你拿什么保护?”苏婉清反问,“用顾家的钱?用顾家的权?那正好坐实了那些人的猜测——她就是一个攀附豪门的女孩,你就是个被美色冲昏头脑的继承人。”
她抬手,按住顾宴的肩膀,力道很重。
“顾宴,你要记住——你不是普通人。你肩上扛着顾氏的未来,扛着几万员工的生计。你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影响无数人。你不能……只想着你自己。”
顾宴闭上眼睛。
母亲的每一句话,都像锤子,敲打在他的心上。
他知道,母亲说得对。
但知道,不代表能接受。
“母亲,”他最终说,“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一想。”
苏婉清看着他,眼神复杂。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点头。
“好,我给你时间。但在你想清楚之前,不要去见林晚。这是为你好,也是为她好。”
顾宴没说话,转身离开了书房。
门关上,书房里只剩下苏婉清一个人。
她重新坐回书桌后,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红茶,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壁上自己的倒影。
眼神冰冷,深不见底。
酒店套房里,林晚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雨。
爷爷已经睡了,受了惊吓,加上淋了雨,有点发烧,吃了药才勉强睡着。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转的轻微声响。
林晚的手机放在桌上,屏幕暗着。
顾宴没有再来电话,也没有消息。
她知道,他现在一定在和母亲对峙,在挣扎,在……做选择。
门铃响了。
林晚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面无表情。
“林小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苏婉清。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但她很快冷静下来。
“等我一下。”
她回房间,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然后跟着那两个男人离开了酒店。
车子在雨夜里穿行,最后停在一家私人会所门口。
会所很安静,这个时间点几乎没有客人。林晚被带到一个包厢门口,男人推开门,示意她进去。
包厢里,苏婉清正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一套茶具。
“坐。”她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林晚走过去坐下,背脊挺直,眼神平静。
苏婉清打量着她,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
“你很冷静。”她开口,“比我想象的冷静。”
“因为我没有做亏心事。”林晚说。
苏婉清笑了笑,开始泡茶。动作优雅,行云流水,像一场表演。
“今天的事,吓到了吗?”她问。
“差点死了,当然吓到了。”林晚如实说,“但更吓人的是,有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你觉得是我?”苏婉清抬眸看她。
“我不知道。”林晚摇头,“但我知道,您不希望我和顾宴在一起。”
“很坦诚。”苏婉清递过来一杯茶,“尝尝,明前龙井。”
林晚接过,但没有喝。
“顾夫人,您找我,不是为了喝茶吧?”
“当然不是。”苏婉清放下茶壶,“我想跟你谈谈条件。”
“又是条件?”林晚笑了,“上次是两千万,这次是什么?五千万?还是一个亿?”
“不是钱。”苏婉清看着她,“是机会。”
林晚挑眉。
“出国留学的机会。”苏婉清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美国斯坦福大学,体育管理专业,全额奖学金。毕业后,顾氏海外分公司体育产业部总监的位置,虚席以待。”
林晚看着那份录取通知书,上面的名字,赫然是她的。
“您……什么时候准备的?”
“三个月前。”苏婉清说,“从顾宴决定去英国那天起,我就开始准备了。”
三个月。
原来她早就计划好了。
“条件呢?”林晚问。
“离开顾宴,彻底离开。”苏婉清说,“去美国,五年内不要回国。五年后,你可以回来,可以接手顾氏的体育产业,甚至可以……和顾宴做同事。但只能是同事。”
五年。
用五年的分离,换一个光明的未来。
“如果我不答应呢?”林晚问。
“那今天的事,可能只是开始。”苏婉清的语气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带着寒意,“林晚,你还年轻,可能觉得爱情大过天。但现实是——没有根基的爱情,就像沙堆上的城堡,一阵风就散了。”
“所以您就用这种方式,来吹散这堆沙?”
“我只是在帮你,看清现实。”苏婉清端起茶杯,“林晚,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应该知道怎么选。去美国,你有光明的未来,顾宴也能安心走他的路。留在这里,你会成为他的软肋,他的负担,你们……都不会幸福。”
林晚沉默了。
她看着那份录取通知书,看着上面烫金的“Stanford University”,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斯坦福,体育管理,全额奖学金。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如果是在三个月前,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但现在……
“顾夫人,”她抬起头,看着苏婉清,“您知道我和顾宴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苏婉清挑眉。
“不是在学校,不是在武馆。”林晚继续说,“是在我七岁那年。那年顾爷爷来武馆,想扶持林家,但因为我爷爷不愿意接受‘破例’,最后不了了之。那天顾爷爷身边,跟着一个小男孩,就是顾宴。”
她顿了顿,眼神里有回忆的光。
“那时候我躲在门后偷看,看到他站在院子里,学我爷爷打拳,动作歪歪扭扭的,但很认真。我爷爷说,这孩子有天分,可惜……生在顾家。”
苏婉清的眼神动了动。
“后来我女扮男装,去圣英上学,又遇到了他。他一开始没认出我,我也没认出他。但我们还是……走到了一起。”
林晚看着苏婉清,眼神坚定。
“顾夫人,您说得对,现实很残酷。但我和顾宴之间,不只是爱情,还有……宿命。”
“宿命?”苏婉清嗤笑,“你相信这个?”
“我相信。”林晚点头,“我相信有些人,有些事,是注定要相遇,注定要纠缠的。就像我和顾宴,就像……林家和顾家。”
她站起身。
“谢谢您的好意,但这份录取通知书,我不能要。”
苏婉清的脸色沉了下来。
“林晚,你会后悔的。”
“也许吧。”林晚转身离开,“但至少,我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她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苏婉清。
“顾夫人,有件事我想告诉您——我和顾宴,不会分开。不管您用什么手段,不管有多少阻碍,我们都不会分开。”
“因为我们是彼此的——命中注定。”
说完,她推开门,离开了包厢。
苏婉清坐在沙发上,看着那扇重新关上的门,很久没有说话。
然后,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计划b,启动。”
林晚回到酒店时,爷爷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喝粥。
“晚晚,你去哪儿了?”爷爷担忧地问。
“出去走了走。”林晚没有说实话,“爷爷,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爷爷放下碗,看着她,“晚晚,你跟爷爷说实话——今天的事,是不是……顾家那位夫人做的?”
林晚沉默了几秒,最终点头:“可能是。”
爷爷的脸色白了。
“那……顾宴那孩子知道吗?”
“他知道。”林晚在床边坐下,“爷爷,这件事很复杂。可能不只是顾夫人的问题,还有其他人……在背后操纵。”
爷爷叹了口气。
“晚晚,爷爷老了,不懂你们年轻人的事。但爷爷知道一个道理——如果一段感情,需要你用命去换,那它……就不值得。”
“爷爷……”
“你听爷爷说完。”爷爷握住她的手,“顾宴那孩子是好孩子,爷爷看得出来。但他那个家庭……太复杂了。晚晚,咱们林家就是普通人家,攀不起那样的高枝。”
林晚的眼眶红了。
“爷爷,您也觉得我该放手吗?”
“爷爷是怕你受伤。”爷爷的声音哽咽了,“今天那沙袋要是砸下来……爷爷怎么跟你爸妈交代?晚晚,爷爷就你这么一个孙女,你不能有事啊……”
林晚抱住爷爷,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爷爷,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傻孩子,跟爷爷道什么歉。”爷爷拍着她的背,“爷爷只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祖孙俩抱在一起,久久没有说话。
窗外,雨渐渐小了。
但林晚知道,她人生中最大的一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雨停了。
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空气清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武馆门口拉起的警戒线,警察忙碌的身影,以及街坊邻居窃窃私语的眼神,都在提醒着所有人——昨天,这里差点出了人命。
顾宴来了。
他站在警戒线外,看着武馆里那片狼藉,脸色苍白。
林晚走过去,在他身边停下。
两人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过了很久,顾宴才开口:“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林晚问,“又不是你的错。”
“如果我没有去英国,如果我早点回来,如果我……”顾宴的声音很哑,“如果我母亲没有反对我们……”
“没有如果。”林晚打断他,“顾宴,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母亲的错。”
顾宴转头看她,眼神困惑。
“不是她的错?”
“至少,沙袋的事,可能不是她做的。”林晚说,“我昨天去见了她,她给了我一份斯坦福的录取通知书,让我离开你。”
顾宴的心脏猛地一沉。
“你……答应了?”
“没有。”林晚摇头,“但我相信她的话——如果她真的想动手,不会用这么低级的手段。”
顾宴沉默了。
他也相信。
以母亲的手段,如果真的想除掉林晚,绝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
但……如果不是母亲,又会是谁?
“警察那边有进展吗?”他问。
“还在查。”林晚说,“但监控拍到的那三个人,身份很可疑。他们身手很好,动作专业,不像普通人。”
顾宴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觉得……是职业的?”
“可能。”林晚点头,“顾宴,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有人,想借这件事,挑拨你和母亲的关系,甚至……挑拨顾家内部?”
顾宴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可能性,他不是没想过。
但如果是真的,那背后的图谋……就太可怕了。
“我会查清楚的。”他说,“林晚,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查清楚,给你,给爷爷,一个交代。”
林晚看着他,眼神温柔。
“我相信你。”
两人站在晨光里,影子拉得很长。
阳光很暖,但林晚的心,却依然冰凉。
因为她知道,真相,往往比想象中更残酷。
三天后,警方的调查有了初步结果。
那三个出现在监控里的男人,身份查到了——是境外某安保公司的雇佣兵,专门接一些“特殊任务”。
但他们背后的雇主,用的是海外匿名账户,无法追踪。
线索,断了。
武馆的警戒线撤了,但林晚和爷爷没有立刻搬回去。顾鸿峥安排了另一处住处,让他们暂时安顿。
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但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一周后,林晚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信封里只有一张照片——
是苏婉清和那三个雇佣兵中一人的合影。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
“你以为她在帮你?她只是在等下一个机会。”
林晚看着那张照片,心脏像被冰水浸透。
照片上的苏婉清,穿着优雅的套装,正和那个男人握手,脸上带着标准的社交笑容。
时间戳,是三个月前。
正是顾宴去英国的那段时间。
她握着照片的手指,微微发抖。
所以……苏婉清在说谎?
沙袋的事,真的是她做的?
那她为什么要否认?为什么要给她斯坦福的录取通知书?为什么……要演这出戏?
手机响了,是顾宴打来的。
林晚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接。
如果照片是真的,那她和顾宴之间……
可能真的,没有未来了。
窗外的阳光,忽然变得刺眼。
而一场更大的风暴——
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