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在轰鸣声中穿过维多利亚港上空。从舷窗往下看,碧蓝的海面被螺旋桨的气流划开白色浪痕,渡轮像玩具船一样缓慢移动,两岸的高楼大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但林晚没有心情欣赏风景。她紧紧抱着顾宴,能感觉到他在颤抖——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愤怒和无力。
“顾宴,看着我。”她捧起他的脸,“看着我。”
顾宴的眼睛通红,里面有水光,但更多的是压抑的怒火。他在她掌心写字:阿-强……
“他会没事的。”林晚说,虽然自己心里也没底,“你姑姑一定会派人接应他。”
顾宴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林晚用拇指轻轻擦掉,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飞行员先生,我们去哪里?”她抬头问。
飞行员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戴着墨镜,面无表情:“顾小姐安排的私人岛屿,在南海,飞行时间两小时。岛上有医疗设施和安保人员,绝对安全。”
两小时。足够发生很多事。
林晚低头查看顾宴的情况。他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渗出冷汗,但嘴唇紧紧抿着,不让自己发出痛呼。
“再坚持一下。”她握紧他的手,“到了岛上就有医生了。”
直升机继续向南飞行。城市渐渐远去,下方变成茫茫大海。偶尔有小岛闪过,像绿色斑点点缀在蓝色画布上。
林晚拿出手机,信号已经断了。她试了试卫星电话,还能用,但不知道该打给谁。顾晴现在安全吗?阿强怎么样了?武馆那边还好吗?
太多未知,像海上的迷雾。
顾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在她手心写字:你-怕-吗?
林晚摇头:“不怕。”
她没说谎。虽然心跳很快,虽然手在抖,但内心深处,确实没有恐惧。可能是因为身边有他,可能是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顾宴看着她,眼神复杂。他又写:对-不-起。
“又说对不起。”林晚苦笑,“顾宴,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个。”
:连-累-你。
“是我连累你才对。”林晚轻声说,“如果没有我,你就不用跟爷爷对抗,不用受伤,不用……不用面对这些。”
顾宴摇头,很用力地摇头。他抬手,想说什么,但牵动了伤口,疼得皱眉。
“别动。”林晚按住他,“休息吧,睡一会儿。”
她调整姿势,让顾宴能靠在她肩上。他闭上眼睛,但呼吸还是很急促,显然睡不着。
林晚望着窗外。云层很厚,阳光在云缝间穿梭,海面时而明亮时而阴暗。她想起小时候,父亲带她去海边。那时候武馆生意还好,父亲还没生病,母亲也还在。
“小晚,看海。”父亲指着远方,“海的那边还是海,但总有陆地。人生也是这样,困境之后还有困境,但总有出路。”
“那如果找不到出路呢?”她问。
“那就自己造一条路。”父亲摸摸她的头,“林家的人,从来不等着别人给路走。”
现在,她就是在这茫茫大海上,寻找一条出路。或者,造一条出路。
直升机开始下降。透过舷窗,林晚看到一座绿色的小岛逐渐清晰。岛不大,但植被茂密,中央有栋白色建筑,旁边是停机坪。
降落时很平稳。舱门打开,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个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已经等在那里,还有几个穿黑色制服、腰间明显有武器的安保人员。
“顾先生?”为首的医生是个五十来岁的外国人,用带着口音的中文问。
林晚点头:“他右腿骨折,肋骨断了三根,内脏可能有出血,刚从三楼摔下来。”
“明白。担架!”
顾宴被小心地抬上担架,送往白色建筑。林晚紧跟在后,这才看清这栋建筑——像是私人疗养院,设计现代,但很隐蔽,掩映在棕榈树间。
内部设施齐全,手术室、监护室、药房一应俱全。顾宴被直接推进手术室,门上的红灯亮起。
林晚被挡在门外。一个护士递给她一杯水:“小姐,你也需要处理一下伤口。”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臂上的划伤还在渗血,衣服上也沾着顾宴的血迹。
“我没事……”
“处理一下。”护士语气温和但坚定,“顾先生手术需要时间,你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他。”
林晚妥协了。她被带到旁边的处置室,护士帮她清洗伤口、消毒、包扎。整个过程她都很安静,像感觉不到疼。
“你们是什么人?”她问护士。
“顾晴小姐的私人医疗团队。”护士说,“这个岛是她三年前买下的,本来是打算做疗养度假村,后来改造成了安全屋。我们是签了保密协议的,请放心。”
“阿强呢?就是早上在医院……”
护士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负责医疗。”
处理完伤口,林晚回到手术室外。走廊很安静,只有空调低沉的运转声。她找了个椅子坐下,看着那盏红灯。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
她想起顾宴从三楼坠落的瞬间,想起他抛过来的文件袋,想起他眼里的决绝。如果当时她接不住,如果文件掉下去了,如果……
没有如果。事实是,她接住了,证据还在,他们都还活着。
这就够了。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
“顾先生情况稳定了。”他说,“骨折已经固定,肋骨接好了,内脏出血止住了。但他失血过多,身体很虚弱,需要静养至少一个月。”
林晚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跌倒。护士扶住她。
“我可以看他吗?”
“麻醉还没过,大概两小时后会醒。你可以先去病房等着。”
病房在三楼,视野很好,能看到整片海滩和碧蓝的海水。顾宴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但呼吸平稳,脸色也恢复了些血色。
林晚在床边坐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她用双手捂着,想把自己的温度传给他。
窗外,太阳开始西斜。海面被染成金色,波光粼粼。
她想起顾宴父母的那张照片,想起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想起顾晴说的“平安、安宁”。这个名字现在听来,像一种讽刺。
如果真相公开,真的能换来平安和安宁吗?
还是只会带来更多的仇恨和痛苦?
门被轻轻敲响。林晚回头,看到顾晴站在门口。她看起来疲惫不堪,眼睛里布满血丝,但背脊依然挺直。
“小宴怎么样?”
“手术成功了,医生说需要静养一个月。”
顾晴点点头,走到床边,看着沉睡的侄子。她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对待婴儿。
“他和他爸真像。”她轻声说,“尤其是睡着的时候。”
“顾女士,阿强他……”
“下落不明。”顾晴的声音很平静,但林晚听出了压抑的颤抖,“医院天台的监控被破坏了,现场有血迹,但没人。警方已经介入,说是黑帮火拼。”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
“老爷子那边呢?”
“全城搜捕。”顾晴冷笑,“他大概以为我们还在香港,正把香港翻个底朝天呢。他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海:“这个岛是我用海外公司名义买的,除了我和阿强,没人知道。连小宴都不知道。”
“那我们现在……”
“等。”顾晴转身,“等小宴恢复,等舆论发酵到顶点,然后我们带着证据回去,给这一切画上句号。”
她说得轻松,但林晚听出了背后的沉重。这不止是一场家族内斗,这是一场战争。而战争,总要有人牺牲。
“顾女士,如果……如果公开证据后,老爷子狗急跳墙,做出更极端的事怎么办?”
“那就让他来。”顾晴的眼神冷得像冰,“这一次,我不会再逃了。”
夜色降临,海岛上没有城市的灯光污染,星空格外清晰。银河横贯天际,千万颗星星在深蓝色天幕上闪烁。
顾宴在晚上八点醒来。他睁开眼睛,看到林晚守在床边,怔了一下,然后笑了——很虚弱,但真心的笑。
林晚立刻按铃叫医生。检查后,医生确认一切正常,拔掉了多余的管子,只留下输液。
“可以喝点水,明天开始可以吃流食。”医生说,“但绝对不能动,尤其是右腿。”
医生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顾宴看着林晚,嘴唇动了动。林晚会意,把水杯递到他唇边,小口小口喂他喝。
喝完水,顾宴缓了缓,用口型说:谢-谢。
“又说谢谢。”林晚放下杯子,“顾宴,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些。”
顾宴看着她,眼神温柔。他慢慢抬手,林晚会意,把手伸过去。他在她掌心写字:你-在,真-好。
林晚的眼泪差点又掉下来。她俯身,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你也在,真好。”
窗外,海浪轻轻拍打沙滩,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海风吹动窗帘,带来咸湿的气息。
顾宴又写:文-件……
“文件安全,在我这里。”林晚从随身包里拿出文件袋,“顾女士说等你恢复后再决定怎么用。”
顾宴点头。他看着文件袋,眼神复杂,有恨,有痛,也有释然。
他继续写:告-诉-我,一-切。
林晚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如实说。她讲了顾晴告诉她的所有事——十五年前的阴谋,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还有老爷子现在的疯狂反扑。
顾宴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最后变成深不见底的黑暗。
当听到“平安、安宁”那两个名字时,他终于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无声无息。
林晚握住他的手,什么也没说。有些痛,语言安慰不了,只能陪伴。
良久,顾宴重新睁开眼,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但那是一种经历了极致痛苦后的平静,像风暴过后的海面,看似安宁,底下却暗流涌动。
他在她掌心写下三个字:结-束-它。
“你确定?”林晚问,“一旦开始,就回不了头了。”
顾宴点头,很坚定。
“好。”林晚说,“等你恢复,我们一起。”
顾宴摇头,写:不-等。
“可是你的伤……”
:可-以-远-程。
林晚明白了。顾宴不想再等,不想再给爷爷任何机会。他要尽快结束这一切,哪怕自己还在病床上。
“我去叫你姑姑。”
“不用。”顾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显然已经站了一会儿,该听的都听到了。
她走进来,在床边坐下:“小宴,你确定吗?”
顾宴点头。
“好。”顾晴拿出手机,“那我联系媒体,明天开新闻发布会。林晚,你准备一下,有些证据需要你来说明——毕竟直接受害者是你和林家。”
林晚深吸一口气:“好。”
“发布会地点不能在香港,也不能在深城。”顾晴思考着,“去上海吧,国际媒体多,影响力大。而且顾氏在上海的势力相对弱一些。”
“什么时候?”
“三天后。”顾晴说,“我们需要时间准备材料,联系媒体,还要确保安全。这三天,你们就在这里休养,哪儿也别去。”
她看向顾宴:“尤其是你,必须卧床。我会让医生给你用最好的药,三天后,我们会用轮椅推你去机场。”
顾宴想说什么,但被顾晴制止:“别争,这是底线。如果你连命都没了,报仇还有什么意义?”
顾宴沉默了,最终点头。
“那我先去准备。”顾晴站起来,“林晚,你照顾他。岛上有卫星网络,你可以远程处理武馆的事。另外,《武林新生代》节目组那边,需要我帮你联系吗?”
林晚想了想:“我自己联系吧。有些事,需要亲自说。”
顾晴离开后,病房里又安静下来。林晚拿出手机,连接卫星网络。信号很慢,但还能用。
她先给陈叔发了条消息报平安,简单说了情况,让他放心。然后,她拨通了《武林新生代》陈导的电话。
“林教练?”陈导接得很快,“你在哪?没事吧?新闻上……”
“我没事,陈导。”林晚说,“但我需要请几天假。有些……家事要处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林教练,我看到那些报道了。如果你需要帮助,节目组可以提供法律支持,也可以给你一个平台……”
“谢谢陈导。”林晚说,“三天后,上海会有一场新闻发布会,我会把所有事情说清楚。如果可以,我希望节目组能派人来报道。”
“当然!”陈导立刻说,“我亲自带团队去!林教练,你要说的事……和顾家有关?”
“有关。”林晚说,“不止是顾家,还有我父亲,还有林氏武馆。所有的真相。”
挂断电话,林晚看向顾宴。他正看着她,眼神里有担忧。
“怎么了?”她问。
顾宴在她手心写:怕-你-受-伤。
“我已经受伤了。”林晚苦笑,“但有些伤,必须受。有些路,必须走。”
她握紧他的手:“顾宴,三天后,我们一起。”
顾宴点头,回握住她的手。虽然虚弱,但很坚定。
窗外,夜色深浓。海岛上没有灯光,只有星光和月光,洒在海面上,碎成千万片银鳞。
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但林晚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三天后,风暴将会降临。
而此刻,在千里之外的深城,顾家老宅的书房里,老爷子正对着卫星地图,手指在一个南海的小岛上轻轻敲击。他身后,李董低声汇报:“已经确认了,顾晴名下的一个私人岛屿,坐标在这里。他们应该就在岛上。”
老爷子笑了,那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某种掠食者看到猎物时的表情。
“准备船。”他说,“我要亲自去,接我的孙子和孙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