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气味,日光灯惨白的光线照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反射出匆忙来往的人影,更添几分压抑。抢救室门顶那盏刺目的红灯依旧亮着,像一只窥伺着生死的眼睛。
顾宴和林晚赶到时,沈清姿正坐在长椅上低声啜泣,妆容有些花了,显得脆弱而狼狈。慕容静竟然也在,她站在沈清姿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看到顾宴和林晚,她抬起头,眼圈泛红,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有担忧,或许,还有一丝隐秘的快意?
“阿宴!你终于来了!”沈清姿看到儿子,立刻站起身扑过来,抓住他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和埋怨,“你说你!非要赶尽杀绝吗?慕容家再怎么不对,那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你爸爸就是看到新闻,一口气没上来……要是你爸爸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
她的话语如同绵里藏针,将顾怀远病发的责任,隐隐推到了顾宴对慕容家的雷霆打击上。
顾宴任由母亲抓着,身体僵硬,下颌线绷得极紧,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抢救室大门,没有理会母亲的指责,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医生怎么说?”
“还在抢救!说是突发性心肌梗塞,很危险……”沈清姿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慕容静适时地递上纸巾,柔声劝慰:“伯母,您别太担心,顾伯伯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您要保重身体。”她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林晚,带着一丝怜悯般的叹息,“唉,也许有些事,本来就不该强求,顺其自然反而不会惹出这么多风波……”
这话看似在安慰沈清姿,实则字字句句都在指向林晚,暗示她才是这一切风波和悲剧的根源。
林晚站在顾宴身侧,清晰地感受到了慕容静话语里的恶意,也感受到了沈清姿那看似崩溃实则锐利的目光扫过自己时带来的压力。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手轻轻覆在顾宴紧握的拳头上,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在这个时候,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只会加剧冲突。
顾宴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温热,紧绷的肌肉微微松弛了一瞬。他侧过头,看了林晚一眼,那眼神深邃,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反手握住她的手,用力攥紧,然后才看向慕容静,眼神冰冷:
“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慕容静脸色一白,泫然欲泣:“阿宴,我只是担心顾伯伯和伯母……”
“需要我让保安‘请’你出去吗?”顾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慕容静咬了咬下唇,委屈地看向沈清姿。沈清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在顾宴冰冷的目光下,最终还是疲惫地挥了挥手:“静静,你先回去吧,这里……有阿宴在。”
慕容静只得悻悻离开,临走前,那怨毒的目光如同毒蛇信子,在林晚脸上舔过。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神色疲惫但带着一丝轻松。
“家属请放心,顾先生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幸亏送来得及时,手术很成功。现在需要转入IcU观察二十四小时。”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沈清姿几乎软倒在椅子上,喃喃念着“老天保佑”。
顾宴紧绷的肩膀也终于垮下来一丝,他上前与医生详细询问后续的治疗和注意事项。林晚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与医生交流时专注而沉稳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他承受的压力,远比她想象的更大。
顾怀远被推出来,转入IcU。隔着玻璃,能看到他戴着氧气面罩,脸色苍白,还在昏睡中。
沈清姿坚持要留在医院守夜,顾宴安排了最好的看护和保镖,确保父亲的安全。
“你也累了,我先送你回去休息。”顾宴安排好一切,对林晚说道,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
林晚摇了摇头:“我陪你。”她知道,此刻他看似冷静,内心必定波涛汹涌。她不想让他一个人面对。
顾宴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没有再多说,只是紧了紧握着她的手。
两人坐在IcU外的长椅上,沉默笼罩着他们。走廊里偶尔有护士轻轻的脚步声,更显得夜晚的医院寂静得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林晚抬头,看到一个穿着西装、身材微胖、面容与顾怀远有几分相似,但眼神更加圆滑闪烁的中年男人快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助理模样的人。
来人正是顾宴的二叔,顾明辉。
“阿宴!大嫂!我听说大哥出事了,怎么样?严重吗?”顾明辉一脸焦急和关切,演技堪称精湛,目光却飞快地扫过IcU紧闭的门,又落在顾宴和林晚交握的手上,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沈清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红着眼眶将情况又说了一遍,言语间依旧带着对顾宴行事过于狠绝的埋怨。
顾明辉听完,叹了口气,拍了拍顾宴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长辈模样:“阿宴啊,不是二叔说你,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做事也要讲究分寸。慕容家再不对,毕竟盘根错节,你一下子把事情做这么绝,舆论压力大不说,你看,把你爸爸都气倒了!这要是让董事会那帮老家伙知道了,对你也不好啊!”
他句句看似关心,实则都在指责顾宴冲动误事,不堪大任,甚至暗示董事会可能会因此对他产生质疑。
顾宴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顾明辉,那眼神深邃得像寒潭,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
“二叔的消息,倒是灵通。”顾宴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父亲发病不过两小时,二叔远在城西的项目工地,这就赶到了?还连董事会那边的反应都替我想到了?”
顾明辉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干笑两声:“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嘛!一听到消息就立刻丢下所有事赶过来了!”
“是吗?”顾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那二叔知不知道,父亲发病前,正在看一份关于‘昌荣置业’及其背后离岸公司控股结构的分析报告?”
顾明辉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关切表情瞬间僵硬,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慌乱,虽然很快被他掩饰过去,但那一瞬间的失态,没有逃过顾宴和林晚的眼睛。
“什……什么昌荣置业?我不清楚。”顾明辉强自镇定,“大哥可能是最近太劳累了,看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受了刺激……”
“是啊,有些东西,确实够刺激的。”顾宴站起身,他比顾明辉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让顾明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比如,自己信任的亲兄弟,在背后联合外人,不仅算计自家的生意,还把脏手伸向无辜的人,试图搅动风雨,颠覆大局。”
顾宴的话如同重锤,一字一句,敲在顾明辉的心上,也敲在沈清姿的耳中。
沈清姿难以置信地看向顾明辉:“明辉?阿宴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昌荣置业?什么无辜的人?”
顾明辉脸色变了几变,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强笑道:“阿宴,你这是在说什么?二叔怎么听不懂?你是不是太累了,开始说胡话了?我知道你担心大哥,但也不能胡乱猜疑自家人啊!”
“自家人?”顾宴冷笑一声,往前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彻骨的寒意,“二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疯狗’的录音,海外资金流的指向,还有你派人接触武馆、试图逼迫收购地皮的证据,我都已经拿到了。”
他看着顾明辉瞬间煞白的脸,一字一顿地,如同最终审判:
“你说,如果我把这些,交给父亲,或者,直接交给警方和董事会,”
“你这个‘自家人’,还做得下去吗?”
顾明辉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看向顾宴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怨毒。
他万万没想到,顾宴的动作如此之快,手段如此之狠,不仅查清了一切,甚至还拿到了确凿证据!更让他恐惧的是,顾宴没有选择立刻公开,而是选择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当面戳穿!这是一种警告,更是一种赤裸裸的威慑!
沈清姿虽然不完全明白其中的细节,但从两人的对话和顾明辉的反应中,也猜到了大概,她震惊地看着自己这个小叔子,声音发抖:“明辉……你……你真的……”
顾明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他狠狠地瞪了顾宴一眼,那眼神仿佛淬了毒,然后一句话也没说,狼狈地带着助理,几乎是落荒而逃。
走廊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沈清姿低低的抽泣声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顾宴站在原地,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孤寂。家族的内斗,亲人的算计,父亲的病倒……这一切都沉重地压在他的肩上。
林晚走到他身边,轻轻挽住他的手臂,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没有言语,只有无声的陪伴。
顾宴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消毒水味的冰冷空气,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波澜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和决绝。
他低头,对林晚轻声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宣誓:
“清理门户的时候,到了。”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来自张律师的加密信息弹出:
【顾少,慕容集团刚刚宣布申请破产保护,但慕容静父亲在失踪前,转移了最后一笔巨额资金,去向不明。另外,我们监测到,顾明辉的私人账户在半小时前,有一笔来自境外相同Ip的大额资金流入。】
顾宴的瞳孔微微收缩。
狗急跳墙,孤注一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