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武馆时,夜色已深。院子里的老槐树在寒风中瑟缩着枝丫,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无声地叹息。林晚轻手轻脚地推开虚掩的木门,生怕惊动了早已歇下的爷爷。堂屋里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小灯,光线勉强勾勒出桌椅板凳模糊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略带苦涩的草药味。
她摸黑回到自己狭小的房间,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允许自己卸下所有强撑的镇定。左臂被绷带包裹的地方传来一阵阵闷胀的疼痛,提醒着不久前仓库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以及……顾宴为她包扎时,那短暂却清晰的、带着体温的触感。
她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不合时宜的联想。走到窗边,就着清冷的月光,她低头审视着臂上那缠绕得异常工整利落的绷带。他的手法专业得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这让她心中那关于他身份的谜团,又加深了一层。
但此刻,无暇深究。她抬起右臂,忍着左臂活动时牵拉的痛楚,缓缓摆开洪拳的起手式。动作比平时滞涩了许多,发力也因顾忌伤处而显得畏首畏尾。仅仅几个基础套路下来,额角就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三天后就是下一轮比赛。对手只会越来越强,而她,却带着伤。
一股焦灼感如同野火,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林晚便出现在了武馆的后院。她没有选择对练,而是对着那个饱经风霜的木人桩,一遍遍地练习着单手发力和步法配合。受伤的左臂被她小心地护在身侧,所有的力量和精神都集中在右臂和双腿上。
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练功服,紧贴在皮肤上,被清晨的寒风一吹,冷得刺骨。左臂的伤口在反复的轻微震动下,疼痛变得愈发鲜明,像有无数细小的针在持续扎刺。
“不对!重心又偏了!”她对着空气低斥自己,声音带着压抑的烦躁。因为无法双手平衡发力,她的动作总是难以达到预期的效果,下盘也因过度补偿而显得有些虚浮。
就在她又一次因发力不稳而踉跄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院墙的阴影下,不知何时又立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顾宴。
他依旧是一身黑衣,仿佛融入了尚未褪尽的夜色里,双手插在裤袋,倚着斑驳的墙壁,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林晚的动作猛地一僵,一种被窥破狼狈的羞恼瞬间涌上心头。她迅速站直身体,将受伤的左臂往身后藏了藏,抿紧嘴唇,别开了视线。
顾宴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走过来指点,也没有开口嘲讽。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隔着大半个院子,看着她。
这种沉默的注视,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她感到难堪和……一种莫名的压力。他是在评估她受伤后的价值折损吗?还是在判断她是否还有继续“投资”的必要?
僵持了片刻,顾宴终于动了。他没有走近,而是转身,无声地消失在了墙角的阴影里,如同他来时一样突兀。
林晚怔在原地,心中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涌起一丝更深的失落。果然,在他眼里,只有可利用的价值。一旦出现瑕疵,便会被毫不犹豫地舍弃……吗?
她用力咬了咬下唇,将那股莫名的酸涩压下去,重新凝聚心神,准备继续这艰难的训练。
然而,没过多久,武馆那扇老旧的院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敲响。
林晚警惕地望过去。
门被推开一条缝,沈浩那颗标志性的、染着几缕张扬黄毛的脑袋探了进来,脸上堆着惯有的、带着几分讨好意味的笑容。
“林晚同学!早啊!”他笑嘻嘻地打招呼,手里还提着一个印着某高端运动康复中心logo的纸袋。
林晚蹙眉,没有回应。
沈浩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走进来,将纸袋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宴哥让我送来的,说是对你的伤有好处。”
林晚走过去,打开纸袋。里面不是普通的跌打损伤药,而是几盒进口的专业运动损伤凝胶、肌肉效贴布,还有一副设计精巧、可以根据受伤部位调整支撑强度的护臂。每一样都价格不菲,并且极具针对性。
她拿起那副护臂,材质轻薄透气,内部有可调节的支撑条,既能保护伤处,又不至于过分影响动作灵活性。
“宴哥说了,”沈浩在一旁传达,“让你别硬撑,该用的就用。比赛……尽力就行。”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有些小心翼翼,似乎在观察林晚的反应。
林晚握着那副做工精良的护臂,指尖感受到微凉的触感和细腻的质地,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他这是什么意思?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先是冷漠地离开,仿佛失去了兴趣,转头又送来如此周到专业的康复用品和……这算是一种变相的鼓励吗?
她看不懂他。
“替我……谢谢他。”她最终只是低声道,将东西仔细收好。
沈浩完成任务,嘿嘿一笑,也没多留,很快便离开了。
院子里重新恢复寂静。林晚看着石桌上的纸袋,又看了看自己依旧疼痛的手臂,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无论顾宴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些东西,确实是她现在需要的。她不会拒绝这份“帮助”,但她更清楚,能依靠的,终究只有自己。
她拿起肌肉效贴布,按照说明,尝试着往受伤的手臂上粘贴,动作有些笨拙。
接下来的两天,林晚将所有时间都投入了适应性的训练。她戴着那副护臂,忍着疼痛,一点点调整发力方式,寻找着单手与步法配合的最佳平衡点。顾宴送来的凝胶和贴布确实有效,疼痛缓解了不少,训练也得以持续。
顾宴没有再出现,也没有任何消息。仿佛那天的仓库事件和清晨的短暂现身,都只是她紧张过度产生的幻觉。
然而,在第二天的深夜,当林晚结束最后一组训练,精疲力尽地坐在院中石凳上喘息时,她无意间抬头,似乎又瞥见对面巷口阴影里,一点猩红明灭,随即迅速熄灭,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转身融入夜色。
她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是他吗?他一直在暗中看着她?
这个念头让她心底某个角落,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试图否认的涟漪。
她用力摇了摇头,站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回房。
无论他是否在看着,无论他的行为有多么矛盾难解,三天后的比赛,她都必须全力以赴。
她走进房间,关上门,将寒冷的夜色隔绝在外。
窗外,北风呼啸,预示着这个冬天,或许会格外寒冷。
而她的前路,依旧迷雾重重。
只是,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第二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