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林晚狭小的房间里。她不知疲倦地演练着洪拳,每一个动作都力求精准,每一次发力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汗水浸湿了蓝色的旧毛衣,贴在皮肤上,带来冰冷的触感,却无法熄灭她心中那簇被屈辱和希望共同点燃的火焰。
枕边那个牛皮纸文件袋,像是一个沉默的见证者,也像是一份沉重的契约。顾宴最后那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以后不会有了”、“专心准备比赛”、“其他的,不用管”。这到底是他一时兴起的施舍,还是这场交易里她未曾预料到的、带着掌控意味的“仁慈”?
她甩甩头,试图将这些纷乱的思绪驱散。无论他的动机如何,眼下,竞赛是她唯一的出路。她必须抓住这根稻草,哪怕它连接着的是深渊。
接下来的几天,学校里的氛围果然变得微妙起来。那些明目张胆的纸团和窃窃私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隐蔽的观察和揣测。顾宴依旧维持着他的“惯例”——早餐、课间的“顺手帮忙”、午休时的无声陪伴。但他似乎收敛了些许外放的锋芒,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沉默地坐在她对面,或倚在教室后方,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伏案学习,或是……在她偶尔望向窗外时,捕捉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虑与坚定。
他不再轻易靠近,不再用言语逼迫,但这种无处不在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沉默,反而让林晚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他圈禁的事实。她像一只被精心饲养的雀鸟,笼子华美,食物精致,却永远失去了天空。
武术竞赛的初赛日期日益临近。林晚将所有课余时间都投入了训练。她不敢在武馆里大肆演练,怕引来爷爷更多的疑问,只能在深夜,或是清晨无人时,在院子里对着木人桩,一遍遍地打磨招式,模拟着文件里描述的对手张猛的攻击模式。
力量的差距是客观存在的。洪拳虽刚猛,但她女性的身体在绝对力量上终究吃亏。她必须依靠速度和技巧,攻击对方左肋的旧伤。这需要极其精准的时机把握和敏捷的身法。
这天深夜,她正对着朦胧的月色,反复练习一套针对左肋弱点设计的连环短打,动作迅疾如风,却又在触及木人桩时骤然收力,以免发出过大声响。
“发力不对。”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院子里响起。
林晚骇然收势,猛地转身,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院墙的阴影下,顾宴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倚着斑驳的墙壁,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惯有的审视。
“你……你怎么在这里?”林晚的声音因惊吓而有些变调。他是怎么进来的?来了多久?
顾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他走到木人桩前,伸手摸了摸刚才林晚击打的位置。
“攻击旧伤,追求速度没错。”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但你太刻意追求快,下盘不稳,发力浮于表面。真正的速度,源于腰马合一,力从地起。”
他边说,边随意地摆了一个格斗的起手式,并非洪拳,更像是某种融合了现代格斗技巧的架势。然后,他猛地一个侧身踏步,右手如电,食指与中指并拢,精准而轻巧地点在木人桩模拟左肋的位置。
“砰!”
一声沉闷却穿透力极强的响声在夜色中荡开。那绝非蛮力所致,而是一种极度凝聚的、瞬间爆发的寸劲。
林晚瞳孔微缩。她看得分明,顾宴的动作看似随意,但腰腹核心绷紧如铁,脚步落地生根,那一瞬间的爆发力,远超她之前的任何一次练习。
“看清楚了吗?”顾宴收回手,看向她,眼神深邃,“你的对手不是沙包,不会站着等你打他的弱点。你需要的是在移动中,用最有效、最省力的方式,一击即中。”
林晚怔在原地,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他……在指导她?为什么?是为了让她赢得更漂亮,让他的“投资”回报更高吗?
“为什么教我?”她终于问出了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
顾宴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怀疑和警惕,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我说了,我从不做亏本生意。”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因训练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汗湿的额发,语气依旧平淡,“一个能打赢比赛的林晚,比一个第一轮就被淘汰的林晚,对我更有用。”
又是交易。林晚心底刚刚泛起的一丝涟漪瞬间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是啊,她怎么能忘了,他们之间,只有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谢谢。”她生硬地说道,重新摆开架势,试图模仿他刚才发力方式。
“不对。”顾宴皱眉,走上前。他没有碰她,只是站在她身侧,目光如炬地纠正着她的姿势,“肩膀放松,重心再低一点,力沉下去……对,感受腰腹的扭转……”
他靠得很近,温热的气息偶尔拂过她的耳廓。林晚全身僵硬,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抗拒,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记住他说的每一个要点。这种被迫的亲近和接受,比单纯的威胁更让她感到难堪。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顾宴如同鬼魅般,总会在深夜悄然出现,停留的时间不长,只是针对她训练中的问题进行简短的指导和纠正。他的指点往往一针见血,直击要害,让林晚在困惑之处茅塞顿开。进步是显而易见的,她的动作更加流畅,发力更加凝练,对时机的把握也越发精准。
但这种进步,是以一种让她更加不安的方式换来的。她越来越看不清顾宴到底想做什么。他的行为充满了矛盾,一边用交易捆绑她,一边又给予她实质的帮助;一边宣告着所有权,一边又保持着一种近乎苛刻的、不掺杂个人情感的指导态度。
初赛的前一天晚上。
林晚结束了最后一次模拟对抗,气息微喘。月光下,她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锐利和坚定。
顾宴依旧站在阴影里,静静地看着她。
“准备好了?”他问。
林晚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她没有说“谢谢”,这两个字在她喉间滚动,却终究无法说出口。
顾宴似乎也并不在意。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明天的赛场,记住,你代表的不仅是林家武馆。”
林晚疑惑地看向他。
他迈步从阴影中走出,月光照亮他一半的脸庞,神情晦暗不明。
“你代表的是我顾宴选中的人。”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压在她的肩头,“别给我丢脸。”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身影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消失在墙头。
院子里,只剩下林晚一个人,和那句沉甸甸的“别给我丢脸”。
她抬头望向夜空,繁星点点。明天,就是初赛了。她将顶着“林晚(男)”的名字,带着顾宴赋予的枷锁与“期望”,走上那个擂台。
胜利,似乎不再仅仅关乎武馆的存亡,更关乎她在这场不对等交易中,所能保留的最后一丝尊严。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绝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