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写着地址和时间的纸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在林晚的口袋里灼烧着她的皮肤,也灼烧着她的心。整整一天,她都心神不宁,老师的讲课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脑海里反复上演着对晚上那场“约会”的各种糟糕预想,每一种都让她不寒而栗。
放学后,她几乎是踩着最后一缕夕阳回到了武馆。爷爷正在院子里指导仅剩的几名小学员练习基本功,看到她,只是点了点头。林晚不敢多做停留,含糊地说了句“晚上同学约我讨论功课”,便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她背靠着门板,心脏还在狂跳。撒谎的愧疚感和对未知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夕阳的余晖为它镀上了一层凄楚的金边。曾几何时,她在这棵树下练拳,心里只有对武学的纯粹热爱和对继承家业的坚定。而现在,一切都变得复杂而肮脏。
她打开那个狭小的衣柜,里面大多是中性或偏男式的衣服。唯一一件稍微女性化些的,是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毛衣,还是几年前姑姑买给她的,她几乎没怎么穿过。难道要穿着校服去吗?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短发、脸色苍白的“少年”,嘴角泛起一丝苦涩。顾宴要的,恐怕不是这样一个她。
最终,她还是换上了那件蓝色毛衣和一条深色的休闲裤。柔软的羊毛触感陌生而别扭,勾勒出的细微身体曲线让她感到一阵恐慌。她用力拉了拉毛衣下摆,试图让它显得更宽松些。
那家餐厅位于市中心最高的摩天大楼顶层,林晚站在楼下,仰头望去,璀璨的灯光刺得她眼睛发疼。门口的侍者穿着笔挺的制服,眼神锐利地扫过她一身普通的衣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我……我找顾宴。”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微弱。
侍者立刻换上了恭敬的表情,微微躬身:“是林小姐吧?顾少已经到了,请跟我来。”
“林小姐”这个称呼让她浑身一僵。他连这个都打点好了。
餐厅内部奢华得超乎想象,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悠扬的钢琴曲,空气里弥漫着食物与香氛的昂贵气息。每一张餐桌都间隔很远,保证了绝对的私密性。侍者引着她走向一个靠窗的位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流光溢彩的夜景,繁华,却让她感到无比渺小和孤独。
顾宴就坐在那里。他没有穿校服,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休闲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气质卓然。他微微侧头看着窗外的夜景,指尖随意地轻点着桌面,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
他的目光落在林晚身上,从上到下,缓慢地扫视了一遍。那眼神里没有惊艳,只有一种评估和审视,像是在确认一件物品是否符合预期。当他的视线掠过她那件蓝色毛衣时,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移开,看不出情绪。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语气平淡。
林晚僵硬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柔软的皮质座椅却让她如坐针毡。她低着头,盯着铺着洁白桌布的桌面,不敢与他对视。
“点菜。”顾宴将一本厚重的菜单推到她面前。
林晚没有动。“你点吧。”她小声说。
顾宴看了她一眼,没再坚持,熟练地向侍者报了几个菜名,都是林晚听都没听过的菜式。侍者恭敬地记下,退了下去。
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那若有若无的钢琴声。沉默像粘稠的液体,包裹着林晚,让她呼吸困难。
“怕我?”顾宴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晚猛地抬头,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她看到里面映出的自己,惶恐,不安,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她想否认,但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顾宴看着她这副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放心,暂时还没打算把你怎么样。”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目光紧锁着她,“只是让你习惯,待在我身边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轻佻的声音插了进来。
“哟,这不是顾少吗?真巧啊!”
林晚抬头,看到几个穿着时髦、一看就是富家子弟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个,目光正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打量着,带着一丝让人不舒服的玩味。
“这位是……?”那人的目光黏在林晚身上,“顾少,不介绍一下?新认识的……小朋友?”
那声“小朋友”带着明显的暧昧和试探。其他几人也跟着笑起来,眼神在林晚和顾宴之间来回逡巡。
林晚的脸瞬间涨红,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在猜测她和顾宴之间那种不正常的关系。
顾宴脸上的那点弧度消失了,眼神冷了下来。他没有看那几个人,目光依旧落在林晚身上,但周身的气压却骤然降低。
“我的人。”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警告,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有什么问题?”
那几个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为首那人脸色变了几变,似乎没料到顾宴会如此直接地维护,甚至可以说是“宣示主权”。他干笑了两声:“没,没问题,顾少的人,我们哪敢有问题。打扰了,打扰了。”说完,赶紧带着其他人灰溜溜地走了。
餐厅的这一角重新恢复了安静。
林晚怔怔地看着顾宴。他刚才那句话,“我的人”,像一块巨石投入她原本就混乱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没有感到被维护的温暖,只有一种被贴上标签、无处可逃的绝望。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也告诉她自己,她的归属。
顾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重新拿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暗红色的液体。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璀璨的夜景,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漠。
“看到了吗?”他忽然说,声音平静无波,“这就是你的新身份。适应它。”
那顿饭,林晚吃得食不知味。每一道精致的菜肴入口,都味同嚼蜡。顾宴没有再说话,只是偶尔会用公筷给她夹一些菜,动作自然,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控制欲。
晚餐结束后,顾宴的司机将车开到餐厅楼下。那是一辆线条流畅、价格不菲的黑色轿车。
“送你回去。”顾宴拉开后座车门。
“不用了,我……”林晚下意识地想拒绝。
顾宴打断她,眼神没什么温度:“上车。别让我说第二遍。”
林晚攥紧了拳头,最终还是弯腰坐了进去。车内空间宽敞,真皮座椅散发着好闻的气味,但林晚却觉得无比憋闷。顾宴坐在她旁边,闭目养神,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
快到武馆所在的巷口时,顾宴忽然开口:“武术竞赛的报名表,我已经帮你递交了。”
林晚猛地转头看他。
他依旧闭着眼睛,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初赛在下下周。做好准备。”
车子在巷口停下。这里灯光昏暗,与刚才餐厅的璀璨恍如两个世界。
“下去吧。”顾宴说。
林晚如蒙大赦,立刻去拉车门。
“等等。”
她的手顿住。
顾宴终于睁开眼,转头看向她。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眸深不见底。
“记住今晚的感觉。”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只是开始。”
林晚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推开车门,几乎是踉跄着逃入昏暗的巷子。冰冷的夜风吹在她滚烫的脸上,却无法驱散心底那彻骨的寒意。
只是开始……
那往后,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她不敢回头,拼命地向武馆那点微弱的灯光跑去,仿佛身后有噬人的猛兽。
车内,顾宴看着她仓惶逃离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眸色深沉。他缓缓摩挲着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递报名表时,无意中触碰到她手指的、那一瞬间冰凉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