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长生的目光,莫名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穿透了这简陋的农家墙壁,穿透了重重叠叠的巴山蜀水,直接落在了那波涛汹涌的东南海疆之上。
看到了朱雄英正在灯火通明的东南都督府中,为剿倭事宜、为书院筹建而伏案疾书、殚精竭虑的年轻身影。
也仿佛看到了那座凝聚着无数人心血与期望、象征着文明未来的万民书院,正在东南的土地上,缓缓地打下坚实的根基,即将拔地而起。
他缓缓咽下口中那带着独特咸香滋味的咸菜,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味那复杂的味道,然后才对那满脸淳朴、眼带疑惑的老农,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容。
他说道:“味道……确实独特,令人印象深刻。不过老丈啊,你说说看……在这人世间,是做一桌能让所有人都交口称赞、念念不忘的珍馐美味更难呢?
还是做一道……能让所有人都公认的、‘最难吃’的菜,更难?”
老农被这突如其来的、古怪无比的问题问得彻底愣住了,他茫然地挠了挠他那有些花白的头发,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用他那带着浓重蜀地口音的方言,憨憨地笑着回答道。
“这……这还用问嘛道长?做好吃的,那多难啊!要手艺,要材料,要火候!
可做难吃的,那还不简单?随便胡乱弄弄,不就成了嘛!哪家娃儿刚开始学做饭,不都是做得难吃得很嘞!”
逸长生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在寂静的农家小院中回荡。
他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老农那因常年劳作而显得格外坚实的肩膀。
随手在粗糙的木桌上留下了几粒足够这老农十数年衣食无忧的金珠,语气依旧带着那种令人费解的深意,说道。
“老丈你说得对,也不全对。胡乱弄,做出难吃的东西,确实容易。
但要难吃得恰到好处,难吃得让人印象深刻,难吃得……
反而能让人从这极致的负面体验中,悟出点关于‘吃’、甚至关于人生的道理来,那可就难喽。
其难度,恐怕比做出一桌足以媲美皇宫御宴的满汉全席,还要难上十倍、百倍不止啊……”
话音尚未完全落下,只见他青衫的衣角微微一晃,整个人便如同融入空气中的水墨画一般,由实变虚,由浓转淡。
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彻底消失在了这间点着油灯、弥漫着饭菜余香的简陋堂屋之中。
只留下那手里捧着几粒金珠、兀自感觉沉甸甸的老农,目瞪口呆地看着空荡荡的、只剩下桌椅碗碟的屋子。
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金光灿灿的珠子,一脸茫然与困惑,嘴里不住地低声嘀咕着。
“最难吃的菜?还能悟出道理?这……这位道长,说的到底都是些啥子高深意思嘛?
俺这笨脑子,实在是想不明白咯……不对!道长喃!卧槽,神仙啊!”
浓浓的夜色之中,姚广孝与袁珙二人,正运起身法,并肩朝着东南方向,疾速而行。
两人的身影在崎岖的山路间起落,迅捷如风。
“道衍兄,今日能于此地得遇逸道尊,得其亲自点化,并为你我指明前路,真乃我二人此生莫大之幸事!亦是天命不绝我辈啊!”
袁珙一边赶路,一边忍不住感慨道,此刻他的眼中,早已没有了之前的迷茫与失落,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坚定与对未来的无限期待。
姚广孝目光如炬,仿佛两盏永不熄灭的明灯,穿透前方无边的黑暗,望着那遥远而未知的东南方向,沉声回应,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有力。
“袁道长,所言极是。道尊今日,已然将一条远比从前更为广阔、也更具意义的道路,清晰地指给了你我。
万民书院,便是你我二人新的战场,新的舞台,亦是新的起点。”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凝重,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昂。
“这盘以天下为棋盘、以万民为棋子、以文明传承与开启为新目标的棋局,比起从前那局限于辅佐一位藩王争夺天下的格局,更大,更复杂,必然也更为艰难。
但,其意义之深远,其影响之广阔,亦远非从前所能比拟。
这,才是真正值得我姚广孝,穷尽毕生心血与智慧,去投入,去奋斗,甚至去牺牲的伟业。
不过,我心中更为看重的,是道尊最后那句看似随意的承诺——会让我有一展平生才学的机会。
细细品味道尊之言,或许……我这身所谓的‘屠龙之术’,未来所要斩的,未必是那真龙天子之龙。
而可能是那些阻碍文明进步、禁锢思想活力的……‘愚昧之孽龙’、‘守旧之残龙’!若真如此,方不负我平生所学!”
“是啊,”袁珙深有同感地重重点头,语气中充满了振奋,“开启民智,泽被苍生,此乃功在千秋、利在万代之壮举。
道尊最后所言那‘最难吃的菜’之警喻,实乃震耳发聩的警世箴言。
你我此去东南,责任重大,不仅要尽心尽力,当好为学子们准备精神食粮的‘厨子’,更要时刻警惕,恪尽职守,当好守护书院思想门户的‘守门人’。
绝不能让任何污浊之风,腐蚀了这片未来的净土!”
“守门人……”
姚广孝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不禁勾起了一丝冷峭却充满了昂扬斗志的锐利弧度。
“不错!这扇通往智慧与文明未来的大门,既然由你我负责开启,那么,便誓要将其牢牢守好!
要让那清新有益的智慧之风,畅通无阻地吹入室内,滋养学子;
也要将那些企图混入的魑魅魍魉、歪理邪说,坚决地、彻底地,阻挡在门外!事不宜迟,我们加快速度,走!”
两人的身影,不再有丝毫的犹豫与停滞,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轻烟,又如同两支离弦的利箭,朝着那孕育着无限希望、也充满了未知挑战的东南方向,坚定不移地,疾驰而去。
而此刻的逸长生,其青衫飘洒的身影,早已在峨眉山外那翻涌不休、浩瀚无边的云海之上,如同仙人御风,朝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飘然而去。
他的目光,平静而深邃,仿佛已经穿透了此方世界的层层迷雾,投向了更为遥远、更为广阔的未知之地。
那里,或许有着新的因果等待他去梳理,新的机缘等待他去发现,亦或是,那最终任务的征兆,已开始在天际的尽头,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