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到大秦了。”
叶孤城睁开眼,目光如冷电般扫过窗外那方界碑,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然而,他周身那沉凝如深渊的气息,却似乎与窗外这片土地隐隐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
车轮沉重地碾过黄土夯实的官道,扬起细微却持久的尘埃,在正午略显苍白寡淡的阳光下,形成一道朦胧而扭曲的金色烟带,久久不散。
马车内部,空间宽敞,陈设精致却低调。逸长生慵懒地斜倚在厚厚的软垫之上,指尖捻着一块色泽金黄、点缀着饱满松子的糖糕。
这块糖糕,阿飞已经眼巴巴地盯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喉结不时上下滚动,眼中充满了渴望。
逸长生仿佛全然未觉,慢悠悠地、带着一种欣赏意味地将那最后一块松子糖糕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姿态闲适得令人牙痒。
对面,叶孤城怀抱那柄古朴连鞘长剑,再次闭目养神,气息沉静内敛,仿佛与怀中剑融为一体,化作山岳渊渟。
而阿飞,则抱着他那柄无柄无鞘、看似朴实无华却暗藏锋芒的铁剑,气鼓鼓地蹲在车厢最角落的阴影里,嘴唇噘得老高。
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偏心”、“最后一块”、“明明是我先看到的”之类的碎碎念,声音虽小,却在单调的车轮声中清晰可辨。
马车轱轱辘辘地碾过不甚平整的路面,木质车轮与硬土摩擦发出的单调声响,在这片空旷寂寥的原野上被无限放大,异常清晰,反衬得天地间愈发宁静得令人心悸。
逸长生斜倚软垫,看似闭目养神,实则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袖中一枚触感微凉、带着玉石特有细腻温润的硬物。
那物事不过婴儿拳头大小,却似乎重若千钧。
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心念微动,终于缓缓地、仿佛不经意般将那物事从袖中取了出来。
摊在掌心,那是一方形制极其古朴的印信。
非金非玉,材质难辨,表面呈现出一种历经无尽岁月的沉黯光泽。
印信之上,刻满了极其繁复玄奥的纹路,那些纹路并非装饰,隐隐然构成一个缓缓旋转、深邃莫测的星云图案。
而在图案的最中心处,似有微不可察的流光一闪而逝,若有若无,细看之下,却又仿佛只是光线玩弄的错觉,引人入胜。
这正是昔日蜀道奇遇,那位神秘邋遢老道士所赠,声称可于大秦境内提供些许便利的阴阳家信物。
指腹细腻地划过印纽——那是一座雕刻得模糊不清却又道韵盎然的道尊轮廓。
就在接触的刹那,一丝极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灵力波动,如同投入万古不波深潭的一颗细小石子,在逸长生那浩瀚无垠的心湖之中,极其轻柔地漾开了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
波动很淡,却异常清晰,带着一丝大秦山川地脉独有的、混杂着金石杀伐之气与某种古老祭祀意味的冰冷气息。
道韵流转,丝丝缕缕难以言喻的、源自上古的苍茫与浩瀚之意,自印信上弥漫开来,虽淡薄如雾,却品质高绝,不容忽视。
“老家伙...倒是会挑地方。”逸长生心中无声低语,嘴角勾起一丝无人得见的玩味。
他将印信略略倾斜,迎着从车帘缝隙透入的、略显苍白无力的日光照看。
印面那枚以古秦篆刻就的“秦”字,在特定角度的光线下,似乎流转过一丝暗沉内敛的锋芒。
笔画间的锋锐铿锵之意,隐隐与窗外这片沉默肃杀、铁血冰冷的山河气息遥相呼应,产生了一种玄妙的共鸣。
就在这心神微动、指尖一丝灵力无意间触碰并引动印信内在道韵的刹那。
官道侧前方,约百步之外,一处风化严重、布满孔洞与阴影的巨硕山岩之后,原本稳定的空气产生了极其细微的、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扭曲。
一个与岩石砂砾色泽、纹理几乎完全融为一体的灰影,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伏低身体,如同最狡猾的壁虎,紧贴冰冷的地面,将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
那灰影的呼吸瞬间屏住,变得若有若无,心跳也压抑到极致。
一双隐在岩壁暗处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了马车窗口——更准确地说,是锁定了逸长生那只捏着奇异印信、骨节分明的手。
灰影的喉结极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右手极其缓慢地、生怕带起一丝气流波动地探入怀中,摸出一枚小巧玲珑、形状宛如鸟喙般的黑色金属管。
指尖无声无息地捻开金属管尾部一个极其隐蔽、设计巧妙的机括。
“咻——!”
一声比蚊蚋振翅还要轻细、却尖锐凝练到能刺破空气的短促厉响,骤然撕裂了荒原旷野的寂静。
一道乌沉沉、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暗光,快逾闪电,自岩石阴影的最深处激射而出。
它的目标并非马车本身,也非车中任何人,而是直刺苍穹。
那乌光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陡峭异常、违背常理的弧线,瞬息之间已冲上数十丈的高空。
随即“啪”的一声极其轻微的爆响,炸开一团淡得几乎看不见、近乎透明的灰白色烟迹,迅速被高空凛冽的罡风拉扯、撕碎、消散于无形。
传讯响箭,而且是最高等级、示警兼求援的响箭。
车厢内,阿飞正盘膝坐在逸长生对面,百无聊赖地拿着一块软布,反复擦拭着他那把无鞘无柄、暗沉无光的铁剑,似乎想借此打发时间。
灰光破空厉响传来的刹那,他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骤然停滞在空中!
少年那双原本带着些许无聊慵懒的眼眸,瞬间抬起,瞳孔深处寒光乍现,锐利如准备扑击猎物的鹰隼。
他的左手已下意识地、闪电般按在了身侧那柄铁剑的简陋剑柄之上,五指收拢,指节因骤然发力而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