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幕布般被撕裂,李世民的身影率先冲破浓墨般的夜幕。
出乎所有人意料,他并未身披征战沙场时的明光重铠,只是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玄色常服,衣袂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他端坐在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上,身姿挺拔如松。
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眼神深邃而平静,仿佛即将踏入的不是修罗杀场,而是寻常宫苑。
在他身后,是八百玄甲重骑。
人马皆披玄色重甲,沉重的甲叶如同龙鳞般紧密覆盖全身,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流淌着一种冷硬、幽暗、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金属光泽。
他们沉默如山,只有战马偶尔喷出的白色鼻息和沉重的铁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单调声响,汇成一股移动的黑色铁流。
程咬金、尉迟恭这两员以勇猛闻名的虎将,如同李世民的左右护法,护卫在侧。
程咬金手持一柄夸张的宣花板斧,须发戟张,豹眼圆睁;
尉迟恭则紧握一杆粗壮的马槊,面色冷硬如铁;
单雄信则压在后阵,枣阳槊斜指地面,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八百人,速度不快,却带着一股无可阻挡、碾碎一切障碍的沉重气势,仿佛他们本身就是一座移动的、不可摧毁的战争堡垒。
李建成站在门楼之上,瞳孔骤然缩紧。
八百对两千!重甲对精兵!
数量上看似悬殊,但“秦王李世民”和他麾下这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未尝一败的“玄甲军”的名号,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足以令百战老兵都为之胆寒的威慑。
空气仿佛凝固,沉重的压力让城楼上下的士兵都感到呼吸不畅。
沉闷的马蹄声在玄武门前骤然停歇。
八百玄甲如同一人般勒马驻足,动作整齐划一,显示出惊人的纪律性。
李世民轻轻一带缰绳,胯下战马喷了个响鼻,安静下来。
他缓缓抬头,目光穿透数十丈的距离和凝滞的空气,落在门楼之上那道金色身影上,声音平静无波,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大哥,早。”
那声音沉稳,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真的是在清晨偶遇,互道早安。
“世民。”李建成的回应同样听不出明显的情绪起伏。
只有他按在剑柄上那微微颤抖的手指,以及眼底深处翻涌着的复杂、痛苦、挣扎,最终化为冰冷的决绝,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今日入宫,所为何事?”
明知故问,拉开序幕。
李世民的目光扫过下方门洞内外密密麻麻、刀枪出鞘的太子府兵,又掠过李建成身后那片即使收敛也依旧令人心悸的陆地神仙气机汇聚之地。
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毫不掩饰的嘲讽。
“向父皇述职,禀报三方连战大捷,窦建德昨日已俯首称臣。大哥这阵仗……”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倒不像是来迎接弟弟的,更像是……来送弟弟上路的吧?”
话语如刀,直刺李建成心防。
李建成脸色微变,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李世民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语气也刻意转冷,带着一丝强装的镇定。
“非常时期,长安城防,不得不慎。听闻二弟身边能人异士众多,更有那位手段通玄的逸长生道长鼎力襄助,为兄只是担心……
有人心怀叵测,意图不轨,惊扰了父皇清静安宁。”
他刻意加重了“逸长生”三个字,既是试探,也是提醒身后的“神仙”们目标可能已至。
“心怀叵测?”
李世民猛地爆发出一阵朗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宫门前回荡,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震得门楼上琉璃瓦都簌簌作响。
笑声中充满了悲愤与不屑。
“大哥所指,莫非是我李世民?还是我身后这些随我出生入死、浴血奋战、护卫大唐万里疆土的袍泽兄弟?!”
他猛地抬手,剑锋般的手指直指门洞两侧的薛万彻、谢叔方,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
“或者,是大哥你身边这些……磨刀霍霍,对着自家骨肉兄弟的‘忠勇之士’?!”
最后一句,声如雷霆,带着无边的怒火和质问,直冲云霄!
仿佛要将这虚伪的遮羞布彻底撕碎。
“破!破!破!”
仿佛呼应着主帅的怒火,八百玄甲军齐声怒吼,声浪滚滚,如同海啸般冲天而起。
他们同时重重踏前一步,沉重的铁靴践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而整齐、如同战鼓擂动的巨大轰鸣。
一股惨烈到极致的百战杀伐之气,如同实质的冲击波,从这支钢铁之师身上轰然爆发。
这股凝聚了无数次生死搏杀的铁血气势,竟在瞬间压过了,那两千太子府精兵刻意营造的肃杀氛围。
薛万彻脸色剧变,被这股气势所慑,不由得退后半步才稳住身形,随即恼羞成怒,厉声喝道。
“秦王!此乃宫门重地,你未经宣召,便带甲士擅闯,意欲何为?
还不速速解甲弃兵,入内听候太子殿下发落!”
声音虽大,却难掩色厉内荏。
“发落?”
玄甲军阵中,柴绍须发戟张,声如洪钟炸响,显然数日前窦建德的偷袭让这位少年将军尽显成色。
“将士们随秦王殿下在虎牢关外浴血沙场,斩将夺旗,杀得窦建德十万大军丢盔弃甲的时候,
你身后这厮还在长安城里搂着美妾听小曲儿,饮酒作乐呢!要发落我们?
先问问咱们这边,大唐秦王麾下这八百玄甲儿郎手中这槊答不答应!”
他手中丈八马槊重重一顿,碗口粗的槊柄砸在青石地砖上。
“咔嚓”一声,坚硬的地砖应声碎裂成蛛网状。
柴绍的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双方本就绷紧至极限的气氛,瞬间被引爆。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又被无形的巨力挤压得咯吱作响。所有士兵的呼吸都变得粗重,眼神凶狠地锁定着对方。
刀枪紧握,弓弦拉满,杀气弥漫,一触即发。
李建成知道,言语已尽。任何掩饰和试探都失去了意义。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最后一丝因骨肉亲情而产生的犹豫被冰冷的、彻底的决绝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