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如瀑,倒悬于墨色苍穹,清冷的辉光泼洒在飞马牧场广袤无垠的草甸之上。
宋缺挺拔的身影立于这片霜白月色之中,宛如一尊亘古便存的玉石雕像。
他腰间的天刀尚未出鞘,然那股沛然莫御的刀意,已提前一步降临尘寰,凝成了近乎实质的压迫感。
刀意弥漫之处,周遭生机盎然的青草嫩叶,只要稍稍触及这无形的锋锐,便瞬间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旋即化为肉眼难辨的齑粉,无声无息地飘散在沁凉的夜风里,如同下了一场无声的雪。
月光勾勒出宋缺那神魔般坚毅的侧脸,冷峻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他修长的手指,正缓缓摩挲着古朴刀柄上细腻温润的纹理,动作轻缓,却带着一种山岳将倾前的可怕平静。
他开口,声音清越,穿透寂静的夜色,清晰地传入对面逸长生的耳中。
“梵斋主言之凿凿,指你是乱世妖星,当以天刀镇之,方能消弭大患。”
他微微侧首,目光如冰棱般刺向逸长生,月色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折射出凛冽的寒芒。
“可惜啊,她千算万算,终究是忘了最关键的一点——”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铿——嗡——!”
一声沉闷如雷的炸响撕裂了宁静!包裹着绝世锋芒的刀鞘,仿佛承受不住内部那早已沸腾欲出的磅礴力量,骤然四分五裂。
碎木残片带着凄厉的尖啸迸射向四面八方,深深嵌入湿润的泥土。
刹那间,一道难以形容的寒芒自束缚中挣脱,如同九天银河决堤,轰然倾泻。
那光芒是如此纯粹,如此霸道,瞬间将方圆十丈照得亮如白昼,草甸上每一根草茎的影子都被拉得细长而清晰,仿佛凝固在地面。
空气被极致的锋锐切割,发出尖锐的嘶鸣,草屑粉末在这煌煌刀气中狂乱飞舞,形成一片迷蒙的霜雾。
就在这毁天灭地的刀意即将完全爆发之际,逸长生动了。
他的动作看似随意,仿佛只是信步闲庭时足尖在草尖上轻轻一点,轻盈得如同鸿毛飘落。
然而,就在这微不可察的动作间,三枚古朴的铜钱已自他袖中悄然滑出,无声无息地悬浮于半空。
铜钱并非静止,而是以一种玄奥莫测的轨迹旋转、碰撞、排列,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叮当”声,瞬息之间,已然结成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卦象——水火未济。
那卦象甫一成型,便在虚空中投射出明灭不定的光影,仿佛沟通了天地间某种晦涩难言的法则之力,一股中和、流转、既相济又相悖的奇异气场瞬间扩散开来。
宋缺那倾泻如银河的刀气,带着斩断一切的意志,悍然劈落!
“嗤啦——!”
如同热刀切入凝固的油脂,那凝练了宋缺毕生修为的恐怖刀气,毫无阻碍地将“水火未济”的卦象光影从中斩开。
卦象光影剧烈波动,如同被撕裂的绸缎,眼看就要彻底溃散。
然而,就在卦象被劈开的那个微妙的刹那,逸长生的身影,竟如青烟般在原地倏然消散。
没有残影,没有轨迹,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下一个瞬间,宋缺只觉耳畔传来一股温热的呼吸,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如泉的气息。
逸长生的声音,清晰无比地在他耳边响起,近在咫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
“刀,确是好刀。锋芒绝世,锐不可当。可惜……心,却是钝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根白皙如玉的手指,已然轻飘飘地弹在了宋缺手中那柄刚刚展露绝世锋芒的天刀刀脊之上。
“叮——!”
一声清越悠扬、如同暮鼓晨钟般的轰鸣,骤然自刀脊处爆发。
那声音并非刺耳的金属撞击,而是蕴含着某种涤荡神魂、直指本心的玄奥力量,瞬间席卷了整个草场。
宋缺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沛然巨力,并非作用于他的手臂,而是直接透过刀身,狠狠撞入他握刀的虎口,再沿着手臂经脉,直冲心脉。
“唔!”一声闷哼,宋缺那握刀如磐石般稳固的手掌,虎口处竟瞬间崩裂。
鲜血如细线般渗出,染红了刀柄上缠绕的坚韧鲨鱼皮。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麻和剧痛,混合着那钟声般直透灵魂的震撼,让他心神剧震。
而那柄传承三代、由域外奇铁千锤百炼而成的天刀,坚韧无比的刀背之上,竟在逸长生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弹之下,发出令人心碎的“喀嚓”微响,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纹!
奇耻大辱,惊怒交加!
宋缺那古井无波的冷峻面容,瞬间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一股狂暴到极点的气息从他体内轰然爆发。
“你这道士!安敢如此辱我?!拿命来!”
怒吼声如同九天惊雷炸响,蕴含着无尽的羞愤与杀意,震得远处树林枝叶簌簌落下。
他手腕一振,天刀嗡鸣,不再顾忌那蛛网般的裂纹,裹挟着暴怒的刀气,划出一道撕裂虚空的惨白轨迹,直斩身侧那鬼魅般的青色身影。
刀锋过处,空气被狂暴地排开,形成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如同无形的巨犁,将方圆十丈内的青草连根拔起,泥土翻卷,一片狼藉。
面对这含怒一击,足以开山裂海的刀锋,逸长生却依旧从容不迫。
他负手而立,青衫在狂猛刀气掀起的劲风中剧烈翻飞。
衣袂飘舞的姿态,在宋缺眼中,竟似比刀锋慢了半拍,带着一种诡异的、不合常理的韵律。
就在那森寒刀锋堪堪触及逸长生衣角的千钧一发之际,那根刚刚弹过刀脊的手指,再次动了。
没有蓄力,没有征兆,依旧是那么轻飘飘地一弹,指尖精准无比地迎向了天刀最锐利的锋刃。
“叮——!”
又是一声清越到极致,也诡异到极致的脆鸣。
这一次,声音更短促,却更尖锐,如同无形的钢针,狠狠刺入所有人的耳膜!
宋缺浑身再次剧震。
那透过刀身传来的反震之力,比之前强横了何止十倍。
他紧握刀柄的手,虎口处的裂伤瞬间扩大,鲜血如泉涌,顺着手腕蜿蜒流下。
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那柄与他心神相连、承载着宋阀荣耀,与他自己毕生信念的天刀,在发出这声哀鸣般的脆响后,竟再也承受不住,刀身猛地一颤,裂纹瞬间蔓延加深。
那曾经坚不可摧的刀脊,竟在逸长生这第二弹之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