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句话!
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再次瞬间刺穿了慕容秋荻所有华丽的防御和骄傲的铠甲。
草丛里冰冷湿滑的触感、腐叶泥土的腥臭、心脏几乎跳出胸腔的恐惧、对死亡赤裸裸的逼近感……
那屈辱无助到极点的画面再次清晰浮现。
她脸色瞬间煞白,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一个字也未能吐出,只是倔强地扭过头,不再看逸长生,也……不再看那两只鸡。
沉默在简陋的灶房里弥漫,只有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
半晌,慕容秋荻猛地转过身,径直走向那两只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从袖中摸出一双薄如蝉翼、价值千金的冰蚕丝手套,就要戴上。
“把手套摘了。”逸长生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慕容秋荻的动作僵住了。她看着自己那双白皙如玉、从未沾染过真正污秽的纤纤玉手,又看看地上羽毛沾着草屑、眼神惊恐的鸡……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
但最终,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地,将那双冰蚕丝手套收了起来。
然后,她伸出手,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猛地抓住了其中一只鸡的翅膀!
一个时辰后。
慕容秋荻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盆,步履有些沉重地走回小屋。
盆里是两只被处理得干干净净、剁成大小均匀块状的鸡。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鬓角被汗水浸湿了几缕碎发,精心维持的易容显得有些狼狈。
那身粗布道童服上,不可避免地溅上了几点暗红的鸡血。
尤其是指甲缝里,那股淡淡的、难以彻底洗掉的腥气,仿佛渗入了皮肤,不断提醒着她刚才经历的“屈辱”。
隔壁热情的王婶儿不仅教会了她如何利落地割喉放血、烫毛开膛,甚至还塞给了她几把还带着泥土的小青菜,以及一小碗刚刚沥好的、凝结成块的、暗红色的鸡血旺。
王婶儿人真的蛮好,逸长生评价。
逸长生看了一眼盆里的鸡块和她沾着血迹的衣角,没说话,只是接过盆。
他动作麻利地生火、架锅、烧油。油热后,葱姜蒜爆锅,香气瞬间升腾。
鸡肉块倒入锅中翻炒,发出滋啦的诱人声响。
酱油、黄酒、盐糖……
各种调料被他信手拈来,像极了留子。
土豆块滚刀切好,倒入锅中与鸡肉一同焖煮。
另一边,小锅里的水滚开,碧绿的青菜入水汆烫,捞起后淋上几滴香油,再打入鸡蛋搅散成汤。
很快,一盆色泽红亮、汤汁浓郁、香气四溢的土豆烧鸡块,一大碗清汤上漂浮着翠绿青菜和金黄油花的鸡蛋汤,便又摆在了那张瘸腿的木桌上。
油灯昏黄的光晕下,两人默默吃饭。慕容秋荻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裹满酱汁的土豆,放入口中。
土豆软糯,吸饱了鸡肉的鲜香和酱料的醇厚。
她又夹起一块鸡肉,肉质紧实微弹,咸鲜适口。
没有精致的摆盘,没有珍贵的食材,只有最朴实无华的家常味道。
吃完了饭,她没有等逸长生吩咐,又主动站起身,默默地收拾碗筷,端到屋外简陋的水缸旁清洗。
粗糙的陶碗边缘有些割手,冰凉的井水让她指尖发麻。
她洗得很慢,很仔细,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揉搓进这冰冷的水里。
月光洒在她身上,在湿漉漉的地面投下清冷的影子。
洗碗的“工作”完成后,她没有立刻回屋,而是站在水缸旁,望着月光下寂静的村落,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日,同样的街角,同样的卦摊。
今天竟然开张了。
两个穿着短褂、皮肤黝黑、眼神中带着对远方渴望的年轻后生,在家人的陪伴下来到卦摊前。
他们想参军,想离开这个小渔村去外面闯荡,家里人放心不下,听说来了个“有本事”的道长,便来求一卦前程吉凶。
逸长生眯着眼,掐着指头装模作样地算了片刻,又看了两人的面相手相,最后捋着并不存在的胡须,慢悠悠地说道。
“此去数载,风霜难免,刀兵亦见。然命中有贵人星照拂,有惊无险,终得善果。只是……离乡背井,切记莫忘本心。”
两个后生和家人闻言大喜,千恩万谢,硬是塞给了逸长生两大挂沉甸甸、油亮亮的腊肉和香肠,这才欢天喜地地离去。
“没用的阿吉”推着那辆熟悉的粪车,照例在固定的时辰经过卦摊。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对奇怪的道士和道童的存在,只是麻木地低头推车,眼神空洞地扫过地面。
小丽蹦蹦跳跳地跑到逸长生的卦摊前,好奇地张望。
谢晓峰脚步微顿,浑浊的目光扫过逸长生平静的脸,又掠过旁边那个低着头的道童,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停下,继续推车前行。
他心中的疑惑更深了,总觉得那道童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让他沉寂的剑心都隐隐泛起一丝涟漪,但这感觉过于微弱,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当晚的灶房,除了重复昨日的杀鸡流程,慕容秋荻还学着王婶的样子,尝试着将那碗新鲜的鸡血旺处理好。
看着那暗红色的、颤巍巍的凝块,她强忍着不适。
逸长生则指挥着她,尝试着做了一个最简单的炒鸡蛋。
结果……盐放多了。
一盘色泽金黄、但齁咸无比的炒鸡蛋摆在桌上。
逸长生面不改色地夹了一大筷子,就着米饭吃得津津有味。
慕容秋荻看着自己“杰作”,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细微的、类似窘迫的神情,默默低头扒饭,不再去碰那盘咸鸡蛋。
饭桌上,依旧沉默。但今天的沉默,似乎与昨日有些不同。
慕容秋荻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却不再是质问。
“道长……”她没有看逸长生,目光落在油灯摇曳的火苗上,“你说……他为什么?”
她没有说“他”是谁,也没有问“为什么”的具体内容。
但逸长生知道她在问什么,问谢晓峰为何如此,问这世间为何如此。
逸长生放下碗筷,目光似乎穿透了简陋的土墙,投向远处黑暗中的某个角落,声音低沉而悠远。
“有人为名,如烟花易冷,燃尽方知虚空;
有人为利,如沙中筑塔,水过终成泡影;
有人为情,如飞蛾扑火,焚身亦难回头;
有人为道,如登山临渊,步步皆在脚下……
也有人,只是想活着。
像一棵草,一滴水,一缕风那样……简简单单地活着。
不再背负剑神的荣耀,不再承受江湖的恩怨,不再面对……那无法承受的沉重情意与期望。”
他顿了顿,看向慕容秋荻,“这渔村的‘下贱’,于他而言,或许……是唯一的‘净土’,只是这净土,有些不太负责任。”
慕容秋荻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发白。
她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只是低着头,久久不语。
第四日,第五日……日复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