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个月,镇魔城在荣光加身与暗流涌动的双重旋律中,缓慢而坚定地舔舐着战火留下的伤口。坍塌的城墙被重新夯筑、加固,更有精通阵道的修士在砖石间铭刻下层层叠叠的防护阵纹,让雄城的壁垒愈发坚不可摧;战死者的遗骸被妥善收敛,或送归故里,或安葬于城外新建的英灵墓园,幸存者则领到了丰厚的抚恤与奖赏,虽士气难复巅峰,却也渐渐稳定下来。
而林清悦,则在九转还魂池底,经历着一场堪称重塑肉身的艰难修复。
有北辰真人、苍云真人,乃至萧家那位神秘药师的倾力相助,海量的天材地宝与仙丹妙药如同流水般倾注在她身上。她那受损严重的混沌道源灵根,更是展现出惊人的韧性,在精纯药力与池水灵气的滋养下,宛若久旱逢甘霖的龟裂大地,一点点舒展脉络,开始缓慢而坚定地自我修复、重组。
最令她意外的,是鸿蒙空间的蜕变。
自吞噬了海量魔渊本源,又意外融合了赤煌最后的凤凰本源与涅盘真意后,鸿蒙空间并未如她担忧的那般陷入沉寂或失控,反而完成了一次脱胎换骨的升华。
空间的疆域比先前扩张了近一倍,内部的混沌气流愈发精纯磅礴,流转之间隐隐循着大道韵律,生生不息。原本盘踞中心的净化漩涡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朦胧的混沌核心,地水火风在其中生灭演化,最终又归于混沌,周而复始。而在那核心边缘,一点赤金色的星火正静静燃烧,光芒温和却坚韧,散发着浓郁的涅盘创生之力,如同定海神针般,稳稳滋养、锚定着整个空间。
那星火的气息,熟悉得让人心头发酸。
林清悦知道,赤煌并未真正离去。它以另一种方式,永远融入了她的本源道基,化作了她道途上的一部分,默默守护。
这份蜕变带来的裨益是巨大的——空间反哺出的混沌之气,因融合了涅盘生机而愈发温润醇厚,不仅大大加快了她肉身与经脉的修复速度,更让她对“混沌”与“创生”的大道至理,生出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全新感悟。
只是,蜕变后的鸿蒙空间,力量层次已然远超她当前的境界。以她重伤未愈的状态,尚无法自如掌控与调用,只能被动承纳这份馈赠。
时光在潜心疗伤中悄然流逝。
苏醒后的第十二天,林清悦终于踏出了九转还魂池。外伤已基本愈合,断裂的经脉在混沌之气与涅盘生机的双重滋养下重新接续,虽依旧脆弱,需悉心温养,却已无大碍;最严重的丹田损伤,也彻底稳住了颓势,不再恶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恢复。
她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青色法袍,云纹暗绣,裙摆曳地,是母亲苏月柔亲手为她缝制的。脸色虽仍带着几分苍白,眼神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澈与沉静,只是那眼底深处,多了一抹难以化开的哀伤,以及历经生死淬炼后的沉淀与锐利。
出关后的第一件事,她便去了萧夜离的静室。
萧夜离的恢复速度比她更快几分,萧家的底蕴与手段果然非同凡响。当林清悦推开那间布满聚灵阵与守护阵的房门时,他正盘膝坐在床榻上闭目调息,听闻动静缓缓睁眼。看到她的刹那,他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交织着心疼、庆幸与失而复得的复杂情绪,翻涌不息。
“清悦。”他轻唤出声,声音尚带着一丝未褪的虚弱。
“你感觉怎么样了?”林清悦走到床边坐下,目光仔细打量着他的气色,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已无大碍,再调理几日便可痊愈。”萧夜离凝视着她,目光落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颊上,眉头微蹙,“倒是你,你的伤……”
“我也好多了。”林清悦轻轻摇头,避开了他过于灼热的视线,转而切入正题,“萧家那边……是不是催得很紧?”
“归墟海眼异动加剧,家族内部也暗流汹涌,我必须尽快回去。”萧夜离直言不讳,语气里带着几分迫不得已的冷意,“那位药师说,最多再有三日,待我稳固境界,你也能承受住跨界传送的威压,我们便要启程了。”
三日。
比预想的还要仓促。
林清悦沉默片刻,轻轻颔首:“我知道了。三日……足够了。”
她必须在这最后的时光里,处理完几件至关重要的事。
第一件,便是天衍宗的封赏。
林清悦苏醒并恢复行动的消息传开后,天衍宗驻镇魔城的几位长老,以及代表宗门前来参会的副宗主青阳真人——一位元婴巅峰、德高望重的老者,立刻联袂登门拜访。
会面的地点,选在戍卫司一间布置雅致的静室。除了青阳真人和几位长老,已升任戍卫司司主兼联军副帅的苍云真人,也亲自作陪。
青阳真人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平和却深邃如渊,周身气息浑厚磅礴,令人望而生敬。他先是代表天衍宗,对林清悦在此次魔劫中的卓绝贡献与巨大牺牲,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与最诚挚的感谢,言语恳切,发自肺腑。
“林清悦。”青阳真人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已历经生死、屡创奇迹,如今更显沉稳的少女,语气陡然郑重,“你入我天衍宗时日虽短,然天赋超绝,心性坚韧,于宗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功勋卓着,举世共睹。经宗门太上长老会议一致决议——”
他话音一顿,从袖中取出一枚通体莹白的玉牌。玉牌正面镌刻着天衍宗山门云海图,背面则是繁复的星辰纹路,灵气氤氲,古朴非凡。他双手持牌,郑重递向林清悦:
“即日起,擢升你为天衍宗第五位核心真传弟子!享真传弟子一切特权、资源与传承!此乃‘天衍真传令’,持此令,如宗主亲临,可自由出入宗门除禁地外所有区域,调阅藏经阁七层以下所有典籍,并每年享有定额的顶级资源供应!”
核心真传!
天衍宗的弟子等级森严,内门弟子之上是亲传,亲传之上,方是地位尊崇无比的核心真传!他们是宗门未来的栋梁,乃至宗主之位的候选,整个宗门目前也仅有四位,且皆是修为至少金丹后期、乃至元婴境界的惊世天骄!
林清悦以金丹中期的修为、入门不过数载的资历,被破格擢升为核心真传,这在天衍宗数千年的历史上,都堪称前所未有!
这不仅是一份光耀门楣的荣耀,更是实打实的、足以让无数修士眼红的巨大利益与权限!意味着从今往后,她在天衍宗的地位,将仅次于宗主与几位太上长老,与各峰峰主平起平坐!
林清悦起身,双手郑重接过那枚沉甸甸的真传令。指尖触碰到玉牌的瞬间,一股属于天衍宗护山大阵的独特气息便涌入掌心,带着宗门的认可与庇佑。
“多谢宗门厚爱,清悦愧领。”她微微躬身,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动容。这份封赏厚重得超乎想象,背后是宗门毫不掩饰的拉拢与投资——一个能与上天界萧家少主并肩作战、潜力无限的天才,值得任何宗门下此血本。
“这是你应得的。”青阳真人抚须微笑,眼中满是赞赏,“此外,宗门还决定,将‘玄机峰’旁的栖霞谷,划归你作为专属洞府。谷内灵气充裕,环境清幽,更有一条小型地火灵脉与一片先天药圃,足以满足你日常修炼与炼丹所需。”
玄机峰是她师尊玄机真人的居所,栖霞谷紧邻其侧,无疑是宗门给予她的最好庇护与照应。
“谢宗门恩典。”林清悦再次躬身道谢,心中暖意涌动。
“还有一事。”青阳真人神色微凝,语气多了几分郑重,“关于你即将随萧少主前往上天界之事,宗门已知晓。太上长老有令——天衍宗永远是你的宗门,栖霞谷永远是你的洞府。无论你走到哪里,天衍宗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只盼你他日若有所成,莫忘宗门香火之情,若有闲暇,常回来看看。”
这番话情真意切,既表明了支持她离去的态度,又为她留下了回归的余地,更以一份宗门情谊,系住了她的心。
“清悦谨记于心,永不敢忘宗门培育之恩。”林清悦郑重承诺,声音铿锵。她对天衍宗确有归属感,玄机真人的悉心点拨,苍云真人的鼎力支持,同门师兄弟们在战场上的并肩浴血,都让她无法割舍这份情谊。
“好,好。”青阳真人满意点头,又勉励了几句,便带着几位长老起身告辞。他们深知林清悦时间宝贵,不愿过多叨扰。
苍云真人留了下来。
他看着林清悦,眼神复杂难明,有欣慰,有不舍,更有浓浓的期许。沉默半晌,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低沉而有力:“清悦,此去上天界,前路漫漫,莫测难料,务必珍重自身。你留下的‘净化工坊’与阵法传承,老夫会亲自督办,绝不让其荒废,更不会让它落入别有用心之人手中。联军这边,新的秩序已然建立,只要人心不散,魔渊便再难撼动我人族半分。”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符。玉符上刻着北斗纹路,灵光内敛,隐隐有剑意流转。他将玉符塞入林清悦掌心,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郑重:“这是老夫的私人信物,内蕴三道本命剑意与一缕神魂印记。若你在上天界遭遇生死危机,万般无解之际,便捏碎此符。无论相隔多远,老夫必有所感,纵然粉身碎骨,也会为你……争一线生机。”
这份馈赠,比任何宗门封赏都来得珍贵。它无关利益,无关拉拢,只代表着一位长辈对晚辈最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守护。
林清悦握着那枚尚带体温的玉符,鼻尖陡然一酸,眼眶微微泛红。她深吸一口气,对着苍云真人郑重躬身,声音哽咽:“长老厚恩,清悦……铭记五内。”
“去吧。”苍云真人转过身,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去处理你该处理的事。镇魔城,天衍宗,永远为你留着一盏灯。”
林清悦望着这位始终如坚实靠山般支持自己的长辈的背影,心中暖流与离愁交织翻涌,久久难平。
宗门之事,至此终是有了圆满的交代。
接下来,她该去面对那件最让她牵挂,也最让她为难的事——
与家人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