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压如山,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
石桌上的烛火被压得向一侧倾倒,光焰几乎熄灭。
赵远端着酒杯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
又来了。
又是这个熟悉的配方,又是这个熟悉的味道。
他这顿饭,今天还能不能吃上?
院中的气氛瞬间凝固。
宋宇琛和江若兰第一时间站了起来,面容肃穆。林志天也放下筷子,站到赵远身侧,小小的身体绷得笔直。
只有墨风,这只奶牛猫不自主地炸了毛,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金丹期的灵力不受控制地溢散开来。
“墨风,没事的。”
一道温和却不容抗拒的意念,安抚了躁动的奶牛猫。
下一刻,一名身穿玄色云纹道袍的老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院中。
他面容清癯,须发皆白,正是悬剑宗大长老,涵虚真君。
“师父!”
林志天躬身行礼。
“师伯。”
宋宇琛与江若兰也齐齐行礼。
涵虚真君没有看他们,而是先看了一眼赵远。
这位在剑冢中搅动风云的年轻人,此刻正一脸平静地端着酒杯,完全没有被他化神境的威压影响。
果然不简单。
随后,他的注意力才完全落在了自己的徒弟身上。
“破境元婴,还寻回了‘烛照’……”
涵虚真君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很好。”
他原本以为,赵远在剑冢里那般惊世骇俗的表现,已经是万中无一的奇才。
没想到,自家这个徒儿,竟是青出于蓝。
十四岁的元婴。
这等天赋,纵观整个东洲修仙史,也找不出第二个。
“都是师父教导有方,还有……舅舅的帮助。”林志天低着头,语气诚恳。
涵虚真君摆了摆手,目光在满桌的菜肴上扫过,又看向赵远,“看来,是老夫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你们的雅兴。”
这话说的,赵远还能怎么办。
他只能硬着头皮发出邀请:“真君若不嫌弃,不如一同坐下用些便饭?”
“如此,便叨扰了。”
涵虚真君竟真的没有推辞,十分自然地在石桌旁寻了个空位坐下。
原本温馨融洽的气氛,瞬间变得庄重而拘谨。
林志天乖巧地为师父布菜。
江若兰和宋宇琛也正襟危坐,不敢有丝毫逾矩。
赵远内心叹了口气。
这饭,没法吃了。
行吧,多双筷子而已。
然而,还不等他去厨房多拿一副碗筷,另一股气息,比涵虚真君更加急切、更加霸道地从天而降!
“宋!宇!琛!”
一声暴喝,震得人耳膜生疼。
一道火急火燎的身影几乎是砸进了院子里,正是宋宇琛和江若兰的师父,悬剑宗二长老,青阳真君。
青阳真君须发微张,全无平日的沉稳。
此刻他一进院子,就看到了涵虚真君,先是一愣,随即也顾不上行礼,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宋宇琛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
青阳真君上下打量着自己这个失踪了三年的徒弟,确认他完好无损后,心头的大石才终于落下。
那份担忧,化作了满腔的怒火。
“你还知道回来!这三年你死到哪里去了!”
“师父……”宋宇琛被他抓得生疼,却不敢挣扎。
“师父,师弟他也是有苦衷的。”江若兰连忙起身解围。
“苦衷?”青阳真君吹胡子瞪眼,“他有什么苦衷,需要瞒着我这个做师父的?元婴境!龙族血脉!他可真是长本事了!”
此话一出,江若兰的表情也僵住了。
宋宇琛整个人都懵了。
师父怎么会知道?
青阳真君重重地哼了一声,松开手:“若不是小天前些日子,传信告诉我你回宗的消息,我还被你蒙在鼓里!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认我这个师父了?”
宋宇琛下意识地看向林志天。
林志天垂着头,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小声说:“宋师兄是为了救舅舅才暴露的,我觉得师伯有权知道真相……”
赵远:“……”
好一个“有权知道真相”。
这小子,真是把人心算计得明明白白。
青阳真君怒气稍歇,又看向涵虚真君,这才后知后觉地拱了拱手:“师兄,失礼了。我刚从玉衡郡城回来,听闻这小子现身,一时情急。”
“无妨。”涵虚真君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徒儿归来,是喜事。”
两位化神大能在此,这顿饭是彻底进行不下去了。
青阳真君也顺势在桌边坐下,小院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玉衡郡城那边,情况如何?”涵虚真君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提到正事,青阳真君的面容也严肃起来。
他翻手取出两个巴掌大小的特制玉瓶,递给了宋宇琛和江若兰。
瓶身呈墨绿色,上面铭刻着繁复的金色符文,隐约可见一个流云殿的徽记。
“这是……”宋宇琛接过玉瓶,忍不住偷偷看了赵远一眼。
“这是流云殿紧急炼制的封魔瓶,里面,就是从玉衡郡城那些被污染的凡人身上提取的‘浊厄’。”
浊厄。
这两个字一出,赵远的心脏就漏跳了一拍。
他不动声色,体内的天魔之力却在此刻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是同源的力量。
但瓶子里的东西,驳杂、污秽、充满了狂暴的怨念,与他体内精纯霸道的天魔之力相比,简直就是溪流与江海的区别。
“这东西极其诡异,能污人神魂,化人为只知杀戮的魔物。”
青阳真君的表情十分凝重。
“流云殿的炼器大师们正在研究此物,但进展缓慢。”青阳真君继续说道,“你们二人也拿去看看,多了解一分,日后对上骨魇殿的魔修,也能多一分胜算。”
“是,师父。”宋宇琛和江若兰郑重应下。
“说起来……”青阳真君话锋一转,眉头又皱了起来,“在玉衡郡城,还发生了件怪事。”
“哦?”涵虚真君也来了兴趣。
“我们追查骨魇殿魔修踪迹时,城里突然出现了两个身份不明的修士。”
青阳真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一男一女,修为不低,至少是元婴后期。男的背着一把巨大的门板似的刀,女的拿着两把弯刀。我们本以为他们也是邪修,正要拿下,结果这两人……竟帮我们揪出了一个伪装成凡人的骨魇殿魔修。”
赵远端着茶杯的手,停顿了一下。
宋宇琛的身体也僵硬了一瞬。
“他们自称是‘幽冥眷者’。”青阳真君继续说,“杀了那魔修后,还留下话,说瞧不上他们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幽冥眷者?”涵虚真君沉吟道,“东洲何时又出了这么个势力?”
“这还不是最怪的。”青阳真君摇头,“我们的人发现,那被杀的魔修,其实是在用凡人血肉豢养一种‘魔狗’,用以传播‘浊厄’。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骨魇殿的手段。”
“可那两个‘幽冥眷者’,在听到我们提起骨魇殿时,那个女的,竟然说了一句‘他们也配?’。就好像,我们玷污了他们的名号一样?”
“我们有弟子气不过,骂了骨魇殿几句,那女人的反应……就像是要当场杀人一样。”
青阳真君百思不得其解。
“你说这叫什么事?帮着我们杀骨魇殿的人,却又维护骨魇殿,这‘幽冥眷者’,到底是正是邪?”
院子里一片寂静。
赵远和宋宇琛,两人几乎是同时,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极快地对视。
心虚。
尴尬。
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无奈。
骨四和骨六,那两个家伙,还真是一点都没让他们“失望”。
然而,就是这短暂到不足一息的交流,却没有逃过第三个人的注意。
林志天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参与任何谈。
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他已将舅舅和宋师兄刚刚那个短暂的、信息量巨大的对视,完完整整地看在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