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华的餐桌上摆满了珍馐,每一道菜都灵气充裕,却驱不散赵远心头的阴霾。他身后的护卫队虽然撤回了殿外,但那无处不在的监视感,像蛛网一样黏在皮肤上。
他几乎没怎么动筷,对面的九幽却似乎胃口很好,动作优雅地用锦帕擦了擦嘴角,抬眼看他:“不合胃口?”
赵远没说话。
九幽竟伸手过来,用自己的玉箸夹了一块晶莹剔透的龙肝,放入赵远碗中,声音平淡无波:“尝尝这个,对你恢复灵力有好处。”
赵远放下自己的筷子,发出清脆的轻响。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他打破了沉默,无视了那个亲昵的举动,“李星河,他费了那么大劲抓我,为什么在最后关头,却又阻止了流云殿主,把我‘送’给你?”
这个问题,他想了两天。这不合逻辑。
九幽端起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似乎很满意赵远终于结束冷战,肯主动与他搭话。“他不是送给我。”
“什么意思?”
“他想送给的,是血魂殿的龚戾风。”九幽的陈述不带任何情绪,但他说话时,身子不着痕迹地向赵远这边倾了倾,拉近了二人间的距离。
赵远一惊,完全没注意到这个细节:“龚戾风?你和他……”
“作为历九幽,我曾与他尚有合作。”九幽淡淡道,目光落在赵远因惊愕而微张的唇上,只一瞬便移开了,“但我作为‘九幽’在玄冥宗现身时,用了天魔之力遮蔽一切。所以,李星河应当没有认出我。”
赵远顺着他的话想了下去,脸色微变:“所以他只知道骨魇殿主是龚戾风的盟友,想把我抓来,献给他的靠山?”
“正是如此。”九幽放下茶杯,空出来的手搭在了桌沿,指尖在光滑的木质表面上轻轻敲击,节奏不疾不徐。
他继续说道:“一个活着的、拥有玄冥血脉的人,对龚戾风那种馋你身子的魔头来说,是最好的礼物。”
说到“馋你身子”四个字时,他的声音略微压低,带着一丝奇特的黏腻感。他的指尖从桌沿滑下,状似无意地拂过赵远放在膝上的手背。
那冰凉的触感一触即分,快得让赵远以为只是错觉,并未深思。
“呵,可惜,李星河的消息太滞后了。”九幽的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带着几分嘲弄,“他不知道,我和龚戾风早就掰了。”
“而龚戾风那家伙,自负又好面子,这种被盟友背刺的事,他自然不会对外声张。”
赵远忽然想起了什么:“龚凌岳……龚戾风的弟弟,他之前来问责的时候,也没认出我。”
“龚戾风贪婪又多疑,他觊觎你,便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你的存在,包括他自己的亲弟弟。”九幽解释道。
“他只想把你当成他一个人的禁脔。只是,恐怕龚戾风至今都不知道,他惦记了几百年的宝贝,被李星河那个蠢货,亲手送到了我的手上。”
九幽顿了顿,看着赵远混乱的神色,慢条斯理地补上一句:“要是让龚戾风知道了,大概又要屠几座凡人城池来泄愤了。”
真相层层揭开,赵远只觉得一阵无力。这盘棋太大,牵扯的人物层级太高,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被人推来送去。
他看向九幽,眼神复杂,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与自嘲:“所以绕了一圈,我还是从一个笼子,换到了另一个……你的笼子?”
九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审视的意味淡去,化为一种更为深沉的情绪。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但现在,只有我身边才是安全的。”
“安全……”赵远低声重复着这个词,攥紧了拳头,却又无力地松开。他抬起头,第一次没有躲闪九幽的视线,问出了压在心底许久的话:“九幽,我什么时候才能不当一颗……需要你来保护的棋子?”
九幽沉默片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又或许是别的什么。他缓缓道:“会有的,那一天。”
“但在那之前,”他的语气不容置喙,却又带着某种承诺般的笃定,“你得先活着。”
赵远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他默默地起身,转身离开了餐厅。背影里没有了之前的失控与愤怒,只剩下一种被巨大命运包裹的、暂时妥协的疲惫。
……
赵远离开后许久,奢华的餐厅内只剩下九幽一人。他端着茶杯,静静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对面,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是“鬼蝠”的影卫。
“殿主。”影卫头颅低垂,“已探得林志天的消息。他被悬剑宗宗主所救,目前正在悬剑宗内养伤,并无性命之忧。”
九幽“嗯”了一声。
影卫继续汇报:“送往流云殿的密信也已送到。流云殿一切安好,秦久雨被昭霄天风子亲自看护,很安全。”
九幽微微颔首。
影卫的声音压得更低,近乎蚊蚋:“另外……宋家那位公子,在追查血魂殿踪迹时,与血魂殿的‘千面妖姬’交手,之后便失去了踪迹。”
九幽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一动不动。
寝殿内陷入了死寂。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片刻后,他挥了挥手。
“继续追查。”声音平静,却寒气彻骨。
“是。”
黑影如融化的墨汁,消失在原地。
……
当天下午,赵远待在九幽为他准备的书房里。
心头的无力与烦闷无处宣泄,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空虚。他想念朋友们,想念那种可以自由呼吸的空气。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雪白的信纸,取过笔,蘸了墨。
他想给他们写信。
哪怕信送不出去,写下来,也算是一种慰藉。
就在他思绪纷乱之际,九幽那平稳、温和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是传音入密。
“你的外甥没事了,安心吧。他正在悬剑宗内养伤。”
赵远紧绷的后背瞬间松弛下来,堵在心口的大石总算落下了一半。
九幽的声音继续传来:“流云殿的秦久雨也很安全。”
赵远心中又是一松。尽管方式极端,但这个男人确实用他自己的方式,解决了自己所有的后顾之忧。
他愣了一下,随即在心中追问道:“那宋宇琛呢?他怎么样了?”
脑海中的声音停顿了一瞬,随即再次响起,听不出丝毫波澜。
“还在找。宋家的大少主,没那么容易出事。”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赵远便没有多想。宋宇琛机敏又强大,储物戒里宝贝无数,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
传音中断了。
书房内重归寂静。赵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绪稍定。他先是想到了林志天,那个小家伙现在应该在悬剑宗被照顾得很好吧。
然后是秦久雨,不知道她和那疯婆子殿主有没有相信秘信中的话。
最后,他的思绪落在了宋宇琛身上。
那个五百年多前误闯入玄冥宗,在九幽闭关的期间陪伴他,又在生死攸关的时空裂缝中护他周全的朋友。
赵远提笔,准备写下那个“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