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远脑子里嗡的一声。
这算什么?金屋藏……他?
厉九幽似乎很享受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呆滞模样,平淡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炫耀:“整个骨魇殿,能踏入此地的,你是第一个。”
话音刚落,殿门外无声地滑进两列身影。
一列是身披黑色甲胄、气息内敛的骨魇卫,另一列则是身着薄纱、面容姣好却神情木然的侍女。
他们垂着头,连用余光打量赵远都不敢。
“从今日起,”厉九幽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赵远,便是本座的‘幽冥眷者’,地位仅在本座之下。”
此言一出,那些骨魇卫和侍女的身体齐齐一颤,头垂得更低了,仿佛要把脑袋埋进胸口里。
赵远心里咯噔一下,这高帽子戴得他心惊肉跳。
果然,厉九幽的下一句话便将他打回了原型:“但在‘幽冥眷者’功成之前,他的存在,是骨魇殿的最高机密。若有半点风声泄露……”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森然的杀意,已经让殿内的温度骤降了好几度。
“都听明白了?”
“遵……遵魔尊令!”众人战战兢兢地回应。
厉九幽挥了挥手,侍女们立刻上前,她们手中捧着的,不再是瓜果,而是一摞摞散发着古老、苍凉气息的玉简和兽皮卷。
正是赵远心心念念的玄冥宗遗失古卷。
他本能地伸手接过一本,那是一卷由某种未知凶兽皮制成的卷轴,入手冰凉沉重。
他迫不及待地展开,一行行晦涩难懂、却又仿佛与他血脉深处某种力量遥相呼应的符文,瞬间攫取了他全部的心神。
那上面记载的,是一种关于如何引导“天魔残秽”淬炼法宝的禁忌之法。
仅仅是看着,赵远就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在微微发烫。
这老魔头,来真的!
赵远压下心头的狂震,脑中却飞速转动。
他必须试探一下,这“幽冥眷者”的身份,到底有多少含金量,以及……厉九幽的底线在哪里。
他放下古卷,抬起头,故意摆出一副专心研究后略带疲惫的神态,对着旁边一名侍女随口说道:“此地香气虽好,却过于霸道,闻久了神思不宁。若能有一株‘静心安魂草’就好了。”
静心安魂草,一种只在极阴之地的万年寒潭边偶有生长的灵植,对生长环境要求极为苛刻,早已被公认为绝迹之物。
那侍女闻言,脸色煞白,求助似的看向厉九幽。
赵远也看向厉九幽,想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是斥责自己得寸进尺,还是干脆无视?
厉九幽却只是玩味地勾了勾嘴角,并未言语。
大殿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赵远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古卷上。
然而,不到半个时辰。
殿门无声开启,一名骨魇卫单膝跪地,双手高高捧着一个剔透的玉盒。
盒中,一株通体雪白、叶片上带着点点星光的小草,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根部的泥土甚至还带着新鲜的湿气。
正是静心安魂草。
赵远瞳孔骤然一缩,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半个时辰,从提出要求,到一株几近绝迹的灵植完好无损地摆在面前。
这骨魇殿的底蕴,或者说厉九幽通天的手腕,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哪里是跳进了一个华丽的牢笼,这分明是一张天罗地网,而他,就是网中央那只自以为聪明的飞蛾。
第二日,赵远几乎是废寝忘食地沉浸在那些玄冥宗的古卷之中。
这些古卷记载的东西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疯狂和颠覆。
玄冥宗的先辈们,根本就不是要单纯地镇压天魔,他们是想“理解”天魔,“解析”天魔,最终……“化用”天魔!
这个发现让他心神巨震,也让他对这所谓的“天魔残秽”有了全新的认识。
正当他看得入神时,一双黑色的云靴无声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抬头,正对上厉九幽那双深邃的眼眸。
厉九幽看着他眼下的淡淡青黑,以及那副要把自己焊死在书堆里的架势,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夹住赵远手中的兽皮卷,不容抗拒地抽了出来,随手丢在一旁。
“搞什么?方才还让我看,这会儿就给抽走了?把我当狗耍呢!”赵远心里吐槽,嘴上却不敢说。
紧接着,一碗还在冒着腾腾热气的羹汤被推到他面前。
那汤色碧绿,散发着磅礴的生命气息,只是闻着,就让他感觉神魂的疲惫一扫而空。
“先把汤喝了。”厉九幽的语气,是命令。
赵远愣了一下。
“神魂乃钻研之本。”厉九幽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冰冷,却让赵远从中品出了一丝……别扭的意味。
他不是在关心自己,他是在保养一件趁手的工具。
赵远端起碗,默默地喝着汤。
但他又从厉九幽那看似平静的眼神深处,读到了一丝复杂的情感。
那不仅仅是上位者对所有物的掌控,更像是一种……严苛的师长,在审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时,那种既期许又怕他把自己“用废了”的隐晦情绪。
这种感觉,荒谬,却又真实。
几天后,赵远已经大致摸清了这里的规矩。
他拥有绝对的特权,任何要求都会被满足,但唯一的禁令,就是不能踏出这宫殿半步。
一日,一名新来的骨魇卫在行礼时,大约是太过好奇,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赵远被碎发遮掩下的侧脸。
就是这一眼。
“把他眼睛挖出来,扔去喂骨兽。”
厉九幽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那名骨魇卫瞬间瘫软在地,抖如筛糠,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赵远的心猛地一跳。
他看着那名吓得面无人色的骨魇卫,鬼使神差地,开口了。
“魔尊,”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只是好奇,罪不至此。”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厉九幽缓缓转过头,看着赵远,眼神幽深,看不出喜怒。
赵远硬着头皮与他对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这个嘴,或许是那骨魇卫的恐惧,让他看到了自己最初的影子。
半晌,厉九幽忽然笑了。
“你倒是……开始有点主子的样子了。”他挥了挥手,“罢了,拖下去,自己掌嘴一百,关入水牢三日。”
那名骨魇卫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被人拖了下去。
赵远却怔在了原地。
他的一句话,竟然真的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
这种言出法随的“权柄”滋味,陌生,却又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诱惑。
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阶下囚,而是真正地,拥有了一丝能够影响这个魔窟的力量。
尽管这力量,完全依附于身边的这个魔头。
时间就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与压抑中飞速流逝。
寝殿的大门,除了侍卫、送东西和厉九幽本人进来,从未为他敞开。
赵远意识到,幽冥眷者这个身份,更像是一个华丽的称号,一个精致的脚镣。
他本质上,仍是厉九幽笼中的金丝雀,只是这笼子,大得超乎想象。
三个月的时间,悄然而逝。
赵远几乎将寝殿内所有与玄冥宗相关的古卷都烂熟于心,对于血脉、玄冥晶与天魔残秽三者之间的理论联系,已经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可理论终究是理论。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那真正的法门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这层纸,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实践的契机去捅破。
他感到了一种无形的瓶颈,一种空有宝山而不得其门而入的焦躁。
“吱呀——”
万年阴沉木的殿门缓缓开启。
厉九幽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这一次,他没有带来任何东西,也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赵远能感觉到,那道落在他背后的目光,不再有初见时的兴味,也没有前几日的期许,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仿佛在衡量着什么的审视。
他知道,厉九幽的耐心,快要耗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