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过了几天,纪检组的调查工作已基本收尾。温和春坐在院长办公室里,与赵朝阳隔着办公桌相对而坐,空气里透着几分凝重。刚刚他通报的几点调查结果,让这位深耕科研界数十年、始终严守党纪党规的老干部心头一震——实在没想到,共事多年的老崔竟会犯下这样的错。赵朝阳眉头紧锁,神色沉肃,久久没有言语。
过了好一会儿,温和春探过身,端起赵朝阳面前的茶杯递过去:“老赵,先喝口茶定定神,我们再细说。”
赵朝阳接过茶杯,指尖摩挲着微凉的杯壁,掀开盖子喝了一口浓茶,重重喟然长叹,缓缓放下杯子,双手十指交握置于桌前,严肃问道:“老温,我个人完全相信调查组的结论。我了解你,从不偏袒谁,也绝不冤枉人,更不会无中生有、夸大其词。想必你们已经掌握了充分证据,才会得出这些结论。但从行政规章来说,我个人不能代表院党委的最终意见。再者,老崔你也清楚,他搞了一辈子科研,临了犯了错,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功过要分明,该有的交代不能少。这样,结论先暂缓通告,给我一天时间,开完党委会后,我再给你明确的处理意见,你看如何?”
“理应如此。”温和春无异议地点头,语气依旧沉稳,“我们办案讲的是依规依纪,也兼顾情理,不会让有功者蒙冤,更不会让违纪者脱责。”
赵朝阳摩挲着下巴思索片刻,又补充道:“至于你说花途牵涉其中,我敢打包票,这孩子绝对与此事无关。即便有零星关联,也定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牵连的。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品性如何,我比谁都清楚——踏实、正直,做科研又肯下苦功,绝不是会走歪路的人。”
温和春颔首认同,眼底闪过一丝赞许:“花途这孩子确实不错。他之前去北京公干时,我就对他印象很深——专业功底扎实,沉稳不躁,敢想敢干又肯守底线,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但老崔的事,终究把他牵涉了进来,尤其是峤宇公司的负责人宋峤还是他的恋人,院里私下已有不少流言。为了一劳永逸杜绝闲话,也为了还他一个清白,我建议找他做一次深入谈话,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清楚,这对他才是最稳妥的。”
“这点我同意,就由我来通知他吧。”赵朝阳应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欣慰。
“好,那就先这么办。”
下午三点,还是在赵朝阳的办公室,只是谈话地点从办公桌旁换到了沙发区。赵朝阳、温和春与花途三人呈三角落座,氛围比上午缓和了许多,但仍透着纪检工作特有的严谨。
“小途,别太紧张。”温和春率先开口,语气平和却不失分寸,“这次找你来,不是问责,只是想和你聊聊崔明山你老师参与新时项目合作的相关事宜,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坦诚讲,不用有任何隐瞒。”
花途看向赵朝阳,后者朝他温和点头:“花途,不用有顾虑。调查组已经掌握了不少情况,今天找你,是想听听你的说法,有需要补充的,尽管开口。”
花途轻轻捏了捏手心,神色坦然,沉吟几秒后缓缓开口:“事故发生前,我负责的是院里与峤宇公司的合作项目,相关合作流程、技术对接、合同签署,都是在院里授权范围内进行的,工作日志、审批文件都有留存,随时可以查证。后来院里取消与峤宇的合作,转而与新时公司开展新项目,从前期洽谈、签约到后期的物资供应、检验入库,我均未参与,也没有收到过相关工作指派。”
“这是事实。”赵朝阳适时插话,语气笃定,“事故发生后,我特意授权花途协助调查——主要是让他提供之前与峤宇合作的技术参数、安全标准作为参考,方便对比新时项目的事故隐患,他确实没接触过新时项目的核心事宜。”
温和春指尖轻叩沙发扶手,目光沉敛地看向花途,追问得更具体:“这么说来,新时项目启动后,崔明山有没有找过你,让你利用之前的工作资源提供便利?或者向你打听峤宇公司的核心技术、合作底线之类的信息?”
花途认真回想了片刻,摇头道:“没有。老师只是在新时项目启动时提过一句,说后续会由其他同事对接,让我专注于手头的研究。除此之外,没有找过我,也没提过任何涉及项目合作的额外要求。”
“那更早之前呢?”温和春不放松,继续追问,“在你跟着崔明山做项目期间,他有没有向你提出过不合情理的要求?比如修改实验数据、隐瞒项目风险,或者让你参与过一些不符合院里规定的流程?”
花途眉头微蹙,仔细回忆着过往的种种,几秒后语气肯定地回答:“没有。老师在科研上一直很严谨,对我们的要求也很严格,强调过不能在数据和流程上出任何问题。他自己也一直以身作则,没表现出任何异常,更没有让我做过不符合常理的事。”
“你确定?”温和春眉峰微挑,目光锐利却不逼人,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有时候一些细微的、看似正常的要求,可能藏着不合规的隐患,你再想想。”
花途又沉吟了几秒,眼神依旧坦然,抬手轻轻摸了摸头:“确实没有。”
温和春点点头,语气稍缓:“花途,你的人品,组织是相信的。之所以反复确认,是为了把情况摸透,避免遗漏关键信息。”他话锋一转,神色重新变得严肃,目光里带着办案人员特有的审慎:“不过我们有一个疑问,需要你详细解答——据我们了解,崔明山原本住在拱墅区的老房子里,后来搬到了天目山的云庐别墅,一套起步价就高达二点五个亿。以他的收入水平,绝无可能负担。结合目前查到的新时项目违纪线索,崔明山的行为大概率涉及利益输送,而这套别墅的资金来源,很可能是利益输送的关键证据之一。你在与崔明山家人接触的过程中,有没有发现过与‘崔敏离婚分财产购房’相悖的细节?比如购房款支付时间、崔敏回国后的工作收入,或者崔明山夫妇对别墅的实际掌控权?”
“这事我知道得比较清楚。”花途连忙回应,语气坦诚且细节清晰,“师母说这事的时候,是去年我去恭贺乔迁之喜时,师母随口提过一句‘国外离婚分的资产刚好够买这套房,也算有个安稳住处’。师母说平时装修、缴费都是崔敏在打理。”
“没错,这事院方之前也做过初步核查。”赵朝阳在一旁补充道,语气带着几分严谨,“院里纪检部门之前接到过匿名反映,专门查过崔敏的购房合同备案信息,产权人确实是崔敏,资金来源标注的是‘境外资产转入’。只是当时没查到资金异常,加上崔明山拿出了崔敏的离婚协议复印件,上面确实有财产分割条款,就没再深入。”
温和春不置可否,指尖轻轻叩着沙发扶手,语气平静却字字透着不容置疑的原则:“这个解释表面能说得通,但凡事要讲实证。我们会进一步核实崔敏的离婚协议真实性、境外资产的具体来源,以及购房款的实际流向——毕竟,境外资产转入的合规性、是否存在代持情况,都需要逐一核实清楚,这也是查清崔明山利益输送链条的关键一环。”
他顿了顿,看向花途,语气恢复平和:“今天就到这里,后续如果有需要,可能还会找你了解情况,麻烦你多配合。”
花途点头:“好,我一定配合。”
离开办公室时,走廊里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身上,花途却莫名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他隐隐有种预感,老师的事,恐怕比表面看到的还要复杂。而那套看似合理的“离婚财产购房”说辞背后,或许藏着更深的秘密?老师和师母真的对他撒谎了吗?花途想到这些心情更加沉闷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