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阁外预先安排好的南洋七彩烟火齐齐升空绽放!
窗外火树银花,绚烂夺目,道道虹彩划破夜空。
而那彩缎长龙便在这漫天华彩与阁内璀璨灯光的交织映照下,于殿中腾挪翻转,上下盘旋。
宛如真龙降世,遨游于霞光云海之中,令人目眩神迷。
舞至最高潮,焰火渐息,乐声骤停。
巨大龙首于众人屏息凝视间张开,从中吐出一颗硕大圆润,足有鸽卵大小的明珠。
白芳仪早已候在一旁。
以一方铺着明黄江崖海水纹锦缎的紫檀木托盘接过此珠。
莲步款款,行至御座之前,深深拜下:
“嫔妾谨以南海夜明宝珠,敬献于陛下。
愿珠辉朗照,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四海昌平,国运永固,愿吾皇万岁安康,福泽绵长,圣寿无疆!”
顾聿修大为开怀。
亲自从玉盘中拿起那颗硕大圆润的明珠,对着四周灯火仔细端详。
只见珠光温润,莹莹生辉,内里仿佛有氤氲月华流转。
乃世间罕有。
他伸手扶起白芳仪,朗声笑道:
“此珠光蕴内藏,辉彩不凡,更难得的是爱妃这份巧思与忠敬之心。
好,甚好!”
转头李综全,吩咐道:
“将这颗明珠好生收起来,置于乾清宫书房多宝格显眼处,朕要时常观赏。”
这无疑是对白芳仪极大的褒奖与恩宠。
圣眷之浓,可见一斑。
翊贵妃精心筹备的鳌山灯棚虽也引得一片惊叹。
却在白芳仪此番动静相宜、更暗合“龙腾四海、明珠献瑞”祥兆的精彩献礼对比之下,显得过于笨重沉闷。
徒有恢弘庞大,堆砌精巧之形,却失却了鲜活灵动之魂与直击人心的震撼。
未能真正触及圣心。
她眼见陛下望向白芳仪时的赞赏,只觉得心中妒恨交织,很不是滋味。
她转向一旁含笑的德妃,不无酸意地说道:
“德妃妹妹真是深藏不露,竟将白芳仪今日的节目捂得严严实实,生生将咱们姐妹这些寻常心意都衬得黯然无光。
真真是给了本宫好大一个惊喜!”
德妃温婉浅笑,从容应道:
“贵妃姐姐言重了。
白芳仪对陛下的一片赤诚敬慕,想着在佳节之际博龙颜一悦,是她自己的巧思慧心,日夜琢磨排练。
臣妾不过是顺水推舟,成全其美意罢了,岂敢居功?
说到底,今日诸位姐妹齐聚于此,呈献才艺,不都是为了恭贺佳节,盼着陛下能展露欢颜么?
只要陛下开心,便是你我姐妹共同的心愿达成了,又何必分彼此高下呢?
姐姐您说是不是?”
翊贵妃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她这番冠冕堂皇的话。
将目光转向别处,心中郁结难舒。
经白芳仪这一出惊艳四座的献礼,后续几位妃嫔纵然呈上再精巧的宫灯或别致的小才艺,也难再激起太多波澜。
颇有些珠玉在前、瓦石难当的意味。
顾聿修依例略作品评,给予了赏赐,但目光却已不时飘向阁外,被璀璨灯火点燃的浩瀚京城夜景。
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约莫一炷香后,李综全悄步上前,俯身在皇帝耳边低语了几句。
顾聿修随即起身道:
“夜色已深,寒露渐重,众爱妃也劳累了半日,想必乏了。
今日诸位灯彩各具匠心,才艺亦佳,朕心甚慰,便都散了吧,各自回宫好生歇息,勿要受了风寒。”
众人忙敛衽行礼,齐声道:
“恭送陛下。”
圣驾一走,方才还热络喧阗的望仙阁,气氛顿时冷了大半。
虽则翊贵妃为此次灯会还精心预备了盛大的焰火表演,但多数妃嫔见陛下已离去,兴致便也淡了。
三三两两地乘上步辇,准备打道回府。
温珞柠倒是难得出来一趟。
见天色尚不算太晚,弦月清辉洒落宫道,又听闻翊贵妃备下的焰火颇为壮观,心中便生了些期待,想留下来看个尽兴。
左右人都散了,一个人静静欣赏这漫天华彩绽放于夜空,也是一件乐事,
她与同住长杨宫主位的惇贵嫔告罪一声。
言明自己想多留片刻观赏焰火,晚些自会回宫,请她吩咐宫人留个角门即可。
惇贵嫔见她仍是小女儿心性,爱这些热闹新奇的光影之物。
只笑着叮嘱她几句“仔细夜深风寒”、“早些回来”,便也随她去了。
送走了惇贵嫔,温珞柠并未继续待在望仙阁。
只带着含玉,顺着悬挂彩灯的宫道蜿蜒而行,朝着预定的焰火燃放区域信步走去,身影渐渐融入朦胧的夜色之中。
宫中适宜观赏烟花盛景之处有三。
宫中适宜观赏烟花盛景之处,素有三处佳地。
分别是承天门前的广阔御街广场、临太液池的兴海轩,以及地处西北宫墙偏僻处的三间台。
温珞柠素喜清静,不愿凑热闹,便选了人迹罕至的三间台。
三间台建于宫墙内侧的一处垒土高台之上,是一座三面开敞、仅以朱柱支撑的卷棚顶轩阁。
可远眺宫外连绵起伏的西山余脉及更远处的田野风光。
但因位置偏僻,路途较远。
平日里除却负责定期洒扫的粗使宫人,极少有妃嫔宫人会特意前来。
此刻,更是万籁俱寂,唯有夜风掠过檐角悬挂的铜铃,发出阵阵清脆空灵的“叮咚”声响。
更衬得四周幽静深邃,恍若置身尘世之外。
温珞柠缓步踏入轩中,凭栏而立。
夜风拂面,带着初春的微寒,却也将方才在望仙阁中的些许闷热一扫而空。
她这才发现,此处虽不及望仙阁那般高耸入云,但因四周毫无遮挡,视野反而更加开阔辽远。
于是,满意地倚在一根漆色斑驳的廊柱旁,举目远眺。
脚下,是整个被灯火点燃的煌煌帝都。
光影交织,勾勒出纵横交错的街巷轮廓,那一片最为明亮璀璨、车马如龙的,该是商贾云集的南城正阳门外大街。
稍东一侧,灯火略为规整肃穆的,想必是官邸林立的东城崇文门内大街。
紧挨着的,是灯火旖旎、笙歌隐约的西城胭脂胡同一带。
而胭脂胡同深处,连接着那条稍显幽静、灯火也更为疏落含蓄的巷陌……
正是青芸巷。
温家的宅邸,便坐落在那条巷子,一个闹中取静的院落里。
此刻,祖母是否也正立于庭院之中,仰望着同一片被宫阙焰火照亮的夜空?
家中那株她出嫁前亲手种下的西府海棠,不知今年春来花开得可好?是否已是繁花满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