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珞柠这一觉睡得极沉。
无梦惊扰。
直至翌日辰正时分,窗外天光早已大亮。
雪后初霁的清冷光线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床前,才悠悠转醒。
她拥着暖被坐起,尚带着几分惺忪睡意,昨夜守岁的疲惫仍未完全消散。
“含玉?”
她轻声唤道。
守在帘外的含玉应声而入,手中捧着一盏温热的红枣桂圆蜜水,神色间却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与欲言又止。
“小主醒了?”
她将蜜水递上,伺候温珞柠漱了口,又绞了热帕子来给她净面。
温珞柠接过帕子,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眉宇间的异样,睡意顿时醒了大半。
她立时联想到昨夜重华殿外的的混乱景象与种种猜测。
放下帕子,目光清亮地看向含玉:
“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莫非……昨夜之事,已有确切消息了?”
含玉抿了抿唇,道:
“回小主,风声……确实传出来了,各宫都在议论。
只是,情形远比我们昨夜猜测的……要复杂得多,也凶险得多,牵扯的人,也……不止一位。”
随后含玉将清晨从各处小心打探、拼凑而来的惊人消息,逐一禀报。
原来,昨夜出事的,远非温珞柠所见的零星两处。
竟有多条通往不同宫苑的主道与岔路被人暗中动了手脚,泼洒了大量来自御膳房用以保养器皿的桐油与猪胰子混合的浊液。
遭殃的妃嫔,亦不止一两位,波及甚广。
首当其冲的,正是怀有身孕、即将临盆的瑾贵嫔。
据说她的步辇行至翠微宫必经的一处陡峭石阶时,抬辇的太监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倒,步辇倾覆。
瑾贵嫔的肚子直接跌在地上,受了极大的惊吓与震荡。
当场便见了红,提前发动。
从昨夜子时一直挣扎呻吟到今日清晨,产程极为不顺,血崩数次,险象环生。
至今仍未诞下皇嗣,母子俱危,情况颇为凶险。
太医们也束手无策,焦头烂额。
紧随其后的,是居住在万春宫的沈淑媛与同宫的惜常在。
据闻两人结伴同行回宫,一路说笑,行至宫道转角湿滑处,双双惊叫滑倒。
沈淑媛似乎只是扭伤了脚踝,擦破了手掌,受了些皮外之苦。
虽疼痛难忍,哭闹不休,却无性命之忧。
而惜常在就远没这般幸运了。
她摔倒时脸颊重重蹭过粗糙的石地,据说伤得不轻,一大片肌肤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日后即便愈合,能否不留疤痕亦是未知之数。
对于一个倚仗容貌、恩宠本就稀薄的宫妃而言,此噩耗不啻于晴天霹雳,彻底断送了前程。
就连平日与人无争的恪妃娘娘也未能幸免。
她所居的玉照宫外一条僻静的通道亦发现了大片油渍。
万幸恪妃似乎仅是受了惊吓,只是心悸不已,并未传出严重伤势。
而住在空翠堂的岚嫔。
当时正与恪妃和长乐公主同步而行,却是折断了手腕,伤势惨重。
太医诊断,需得绝对卧床静养至少百日,期间不可挪动,方能勉强恢复些许功能。
昔日张扬的岚嫔,如今境地更是雪上加霜。
一夜之间,后宫竟有四位妃嫔同时遭遇意外,且伤势不一,情形各异。
这绝非巧合所能解释。
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多方布控的阴谋。
随着这些骇人消息传出来,一层令人脊背发凉的寒意,迅速取代了新年伊始应有的喜庆,悄然弥漫在整个紫禁城的上空。
压得人喘不过气。
含珠此时也走了进来,站在温珞柠身后。
手持一把润泽的犀角梳,动作轻柔地梳理着她如瀑的长发,口中低声絮絮地说着:
“小主,外头传得愈发细了,小福子方才又打听到一事。
都说昨夜岚嫔小主那处。
原是她与恪妃娘娘的步辇一前一后,相隔不远,行至那处泼了油渍的陡阶时。
前头恪妃娘娘的步辇刚过,虽有颠簸,却并无大碍。
谁知跟在后面的长乐公主殿下,许是年纪小,轿夫脚下不稳,一个打滑,直接从辇上摔落了下去。
那石阶又硬又陡,若是磕碰上去,后果不堪设想。
岚嫔情急之下,竟想也未想,直接扑了过去,结结实实地接住了摔下来的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是被护得周全了。
听说只是受了惊吓,啼哭不止,但毫发无伤。
可岚嫔小主自己……
她摔下去时,右手手腕子重重磕在了阶沿的青石棱角上,当场就听得‘咔嚓’一声脆响,人也立时疼得晕厥了过去。
后来太医赶去诊治,说是腕骨断裂,关节错位。
需得立刻手法复位,用杉木皮夹板固定。
且百日之内,那只手是万万动弹不得,务必得精心将养,否则日后恐会落下病根,连提笔、持箸都难,形同半废……”
含珠轻轻吁了口气,低声道:
“任谁也没想到,岚嫔小主那般性子……平日里瞧着娇纵,紧要关头竟有这般舍身救人的义气。
生生为公主挡了这一劫。
如今六宫里私下都在传这事儿,说什么的都有。
有赞她忠勇的,也有……也有嘀咕她这救公主的功劳,来得未免太巧了些……怕是另有所图,想借此翻身……”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
“至于惜常在那边,则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说辞了,闹得沸沸扬扬。
沈淑媛一口咬定,是惜常在自个儿脚下不稳。
滑倒时慌乱之中死命拽了她的衣袖,才连累得她也一同摔倒,险些跟着遭殃。
惜常在脸上那一下,纯属是自己运气不好。
惊慌失措之下蹭在了糙石棱角上,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可惜常在却哭得梨花带雨,声声喊冤。
说分明是沈淑媛暗中使绊,故意推了她一把,她才是那个被恶意拽倒的受害者,本该破相的是沈淑媛才对。
自己是被她陷害顶罪的……
如今两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在万春宫里吵得不可开交,几乎要动手撕扯。
惜常在气得不行。
一早就想遣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去乾清宫和翊贵妃娘娘那儿哭诉求个公道。
打算和自己的主位娘娘拼个鱼死网破。
可陛下和贵妃娘娘、德妃娘娘忧心皇嗣,昨夜在瑾贵嫔的翠微宫守了一整夜。
晨起陛下又匆匆赶往太庙祭祖。
归来后便又径直回了翠微宫,至今未出。
眼下瑾贵嫔和腹中皇嗣正是性命攸关之时,谁有闲暇理会这边厢鸡毛蒜皮的口角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