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严修仪会如此方寸大乱,惶恐不安。
大皇子出生至今,陛下不曾有过半分要晋她位份的意思。
仿佛全然忘了此事。
可温珞柠得了陛下亲赐的封号,明发谕旨晋为宁嫔。
即便位份不高,那也是陛下金口玉言、昭告六宫的恩典,代表着皇家的认可与看重。
若那小皇子不得圣心也就罢了。
可若他偏偏入了陛下的眼,深受宠爱……
温珞柠母凭子贵,将来的位份绝不会止步于正五品嫔位。
他们母子二人只会相互助益,水涨船高。
宁嫔位份越高,小皇子地位就越稳固,小皇子越受宠,对大皇子的威胁就越大,宁嫔就越有可能成为她上位路上的绊脚石。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严修仪岂能坐视不管?
侍立在严修仪身旁的心腹宫女名唤碧梧,是前些时日才由内务府循例分派至景昌宫的。
她面容沉静,眼神沉稳,与宫中寻常宫女伶俐的气质截然不同。
乃是严修仪的父亲几经周折,苦心安排入宫。
专程送来辅佐女儿的得力臂助。
碧梧耐心地等严修仪将满腔的焦躁与愤懑发泄完毕,方才上前一步,安抚道:
“娘娘,您稍安毋躁,保重玉体要紧。
小皇子被送入仁寿宫抚养,固然显赫尊荣,令人侧目,却也未必全然是件坏事。
其中关窍深浅,未必如表面所见那般风光无限。
她稍作停顿,见严修仪目光投来,便继续冷静分析道:
“太后娘娘地位尊崇超然,不假。
但娘娘莫要忘了,当今太后并非陛下的生身母亲,中间终究隔了一层血脉亲情。
再者,太后母族齐家,自先皇后薨逝后,声势早已大不如前。
陛下近年来在朝政上用人,皆有独到考量,对齐家一系并非全心倚重,反倒多有疏远制衡之意。
更遑论……先皇后在冷宫那场蹊跷大火中香消玉殒之事。
虽已成宫廷秘辛,讳莫如深。
但其中真相如何,陛下心中……难道当真毫无芥蒂与猜疑吗?”
碧梧的话并未说尽,但其中深意,在宫中沉浮多年的严修仪岂能不懂?
她自然能从陛下近些时日来,对仁寿宫敬重却并不十分亲近的态度中,窥见那场旧日灾劫留下的隔阂与阴影。
这番话稍稍浇熄了严修仪心头的焦灼之火,让她混乱的思绪逐渐冷静下来。
然而,这短暂的安慰并不足以让她完全放下心头的顾虑。
“话虽如此……可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难以安稳。
那终究是太后啊,只要她健在一日,仁寿宫便是二皇子在宫中最稳固的靠山。
本宫总觉得,那小崽子只要活着一日,对大皇子而言,迟早是个心腹大患。
要本宫说,母亲和家里当初就该果决狠厉些。
趁其尚未降生或刚刚落地、根基未稳、羽翼未丰之时,早早设法将这个祸根彻底扼杀铲除,方能永绝后患。”
碧梧摇头审慎道:
“娘娘,万万不可再存此念,如今形势已截然不同,绝非动手的良机。
甚至……想都不要想。
陛下既已将皇子送入仁寿宫,便是将其置于太后羽翼与陛下目光的双重庇护之下。
此刻若轻举妄动,无异于自寻死路,且必将牵累整个家族。”
严修仪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焦躁地绞着手中的帕子:
“那……那本宫就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二皇子日渐势大,将来骑到本宫和大皇子头上来不成?”
碧梧沉稳回道:
“娘娘,您错了。一个婴孩要平安长大成人,需历经十数载春秋。
这漫长的岁月里,风寒暑热,饮食汤药,跌撞磕碰,乃至宫中诸多难以预料、防不胜防的意外……变数何其之多?
娘娘,您需沉住气,更需深信,老爷夫人与家族在宫外,必定会殚精竭虑,暗中筹谋。
绝不会坐视任何潜在的威胁,真正动摇到大皇子的尊贵地位与前程。
来日方长,您且静观其变。”
此时,偏殿大皇子的啼哭声愈发嘶哑,碧梧心下不忍,忙提醒道:
“娘娘,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大皇子殿下。
他才是您如今在这宫中安身立命、乃至将来荣辱兴衰最坚实的倚仗啊。
殿下已啼哭了许久,哭声都有些嘶哑了,再这般哭下去,恐于心神有损,若是哭坏了身子,可就………”
严修仪正被未来的威胁搅得心烦意乱。
闻言,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想也不想便脱口斥道:
“哭!哭!哭!整日里就知道哭,真是个前世来讨债的冤家,半分也不让人清净,果然不是自己……”
“嘘!娘娘慎言!隔墙有耳,当心祸从口出。”
碧梧脸色骤变,不及思索便急急上前一步,捂住了主子的嘴,把最后那几个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字眼硬生生截住。
严修仪脑中终究尚存一丝清明。
险险咬住自己的舌尖,将那句足以招致弥天大祸的抱怨,咽了回去。
后背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是了,有些话,即便在这深宫之内,也绝不可宣之于口。
而且她也知道碧梧所言,确是实情。
眼下这个哭闹不休、让她心烦意乱的孩子,确确实实是她在这深宫之中安身立命、乃至将来所有的荣华与权柄,最根本的倚仗。
于是压下心头的烦躁与厌恶,扬声道:
“乳母呢?还不将大皇子抱过来给本宫哄哄。”
乳母战战兢兢地将哭得小脸通红的孩子抱至近前。
严修仪伸出手,将孩子揽入怀中,姿势别扭地摇晃了几下,随后,又干巴巴哄劝了两声。
“哦……哦……不许再哭了……听见没有?要乖……”
可是,婴儿持续不断的尖锐啼哭,魔音灌脑。
迅速将她本就不多的耐心消耗殆尽。
不过片刻功夫,她的眉头便紧紧锁起,脸上写满了显而易见的厌烦与倦怠。
她再也忍受不住,站起身,几步走到面露忧色的乳母面前,将怀中仍在抽噎的孩子粗鲁地塞回乳母手中。
不耐地扔下一句:
“抱远些,好好哄哄,哄不好就别抱到本宫眼前来惹人心烦,没用的东西,,连个孩子都照看不好。”
说罢,她毫不留恋地转身,快步走向内殿。
只想立刻寻一处绝对清净的角落躲起来,隔绝掉外界一切令她烦扰的声响。
乳母看着怀中因哭得太久而嘴唇微微发青的小人儿,眼中掠过一丝无奈与怜惜。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孩子紧紧地搂在怀中。
背过身去,开始轻柔地拍抚着,哼起温柔绵长的摇篮曲。
来安抚这位,似乎并不得生母真心喜爱的小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