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这朱红宫墙之内。
多少看似巧合的意外,其背后皆是精心编织、杀人于无形的罗网。
故而,那位背景莫名、来得蹊跷的周乳娘。
在她心中早已被暗暗划入了绝不可近身之列。
余下的三位乳娘,一人姓宋,一人姓何,另一人姓冯。
年纪皆在二十上下,容貌虽不敢与后宫娇养出的佳丽相比,却也端正清秀,举止稳重温顺。
低眉顺眼间自带一份良家妇人的妥帖。
温珞柠并未轻信内务府呈报上来的那些冠冕堂皇的档案。
她借着调理身体、询问育儿经等由头,暗中观察了这三人数日,细细比较她们的言行举止、对答反应。
乃至偶尔抱起宫内猫狗时流露出的细微神态.
试图从中窥探其性情是急躁还是温和,是否真有耐心。
她心中据此默默排定了次序:
观其言行,最为沉稳可靠、眼神清澈者当属何氏,其次是性子活络,但尚算本分的宋氏,再次才是沉默寡言、让人有些摸不透的冯氏。
这些细致入微的考量与先后次序的安排,她早已与心腹含珠、含玉细细分说明白。
务必令她们心中有数。
因此,当两位娇贵的小主子初次因饥饿而放声啼哭时,含珠率先请来的便是何氏与宋氏两位乳母。
心中已暗自打定主意:
若皇子公主挑剔,不肯吃她二人的奶水,方可万不得已再试试冯氏。
所幸天遂人愿。
两位小主子并无挑剔之意,被乳娘小心接过,依偎入怀,便依着天然本能,小嘴急切地寻觅。
随即精准地含住,大口吮吸起来.
吃得极为香甜。
待皇子公主吃饱喝足,再次沉入甜甜的梦乡,含珠与含玉却并未依常例,直接将孩子交给乳娘带下去照料。
而是将两个襁褓抱回。
安置在温珞柠榻边的两张花梨木雕灵芝如意纹摇篮里,盖上轻软的云丝薄被。
这是温珞柠早先便定下的规矩:
孩儿除喂奶之时交由乳娘,其余时候,无论是酣睡还是醒玩,皆需留在自己眼前,寸步不离。
喂饱后,即刻抱回,绝不假手他人久待。
故而,当温珞柠从耗尽气血的极度疲惫深睡中缓缓苏醒,颤巍巍睁开沉重的眼帘时。
映入眸中的第一景象。
便是并排安睡在自己身侧摇篮里的两个小小襁褓。
呼吸均匀,面容恬静。
还有什么是比历经九死一生的艰辛后,亲眼见证自己骨血安然酣睡于侧,更能驱散所有疲惫,带来满心充盈的喜悦与深沉安宁的呢?
她艰难地侧过身,支起肘,目光久久流连在两个孩子仍有些红皱的小脸上。
看了许久许久,仿佛总也看不够。
最后,她忍不住伸出纤细的食指,极轻极轻地戳了戳小皇子肉嘟嘟的脸颊,故意蹙着眉头,娇嗔嫌弃道:
“怎地这般模样?皱巴巴,真真是丑。”
说罢,又恋恋不舍地转头,仔细端详小公主。
同样蹙眉,故作严肃地评价:
“瞧瞧,这个也是,一个小红团子,一点也不俊俏,倒像是刚从染缸里捞出来的。”
侍立一旁的含珠立刻不乐意了,争辩道:
“小主您这可是冤枉小主子们了!
钱嬷嬷和孙嬷嬷都说呢,她们接生过那么多孩子,还从未见过像咱们小皇子、小帝姬这般。
一生下来就如此骨相清秀、眉眼分明的孩子。
您仔细瞧瞧小皇子这眉眼、这鼻梁,活脱脱就是和陛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英气呢!
将来必定是位俊朗非凡的殿下。”
温珞柠闻言,将信将疑地又低头仔细看了看襁褓中的两个孩子。
试图从这两张皱巴巴、红通通的小脸上,找出些清秀俊朗的证据来。
却实在难以认同。
含玉见她神色,抿嘴笑着解释道:
“小主,钱嬷嬷说了,刚落地的孩儿都是这般模样的,在母腹中泡了十个月,又经了产道挤压,难免有些皱皱的。
再过几日长开了,褪去了这层胎脂,长开了眉眼,必定一天一个样,越来越水灵俊俏。
嬷嬷还特意说了。
孩儿出生时皮肤越红,气血就越足,将来褪了这层红,长得就越发白嫩如玉!
您就放宽心等着瞧吧。”
温珞柠听了,仍是半信半疑。
她见过的初生婴儿屈指可数,实在想象不出,眼前这两个“红团子”,如何能变得白嫩漂亮?
但转念一想。
无论他们日后是美是丑,都是拼尽半条性命才诞下的骨血,是在深宫之中最珍贵的寄托。
自己断不会因此有半分嫌弃。
心中如此想着,目光落在孩子身上,愈发变得柔软,且充满爱怜。
温珞柠轻轻逗弄着两个孩子。
看着他们不堪其扰地皱起小小的眉头,感觉下一秒就要放声啼哭,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
接过含玉递上的一碗燕窝羹。
粥里特意加了红枣和百合瓣,温润甘甜。
几口下肚,一股暖意便自胃里升腾,驱散了产后的虚弱与寒意。
用完羹汤,精神稍振,她才想起询问生产时的详情。
含珠轻快道:
“小主放心,一切顺遂得很!
陛下一直在外间坐镇,有真龙天子威仪镇着,宵小之辈岂敢妄动?
接生的嬷嬷们也都尽心竭力,并未出什么岔子。”
温珞柠生产平安,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心中的巨石才算真正落地。
提及顾聿修,温珞柠才恍然想起,忙问道:
“陛下是何时离开的?离去前,可曾留下什么话?”
她心下隐隐担忧,不知陛下是否已对皇子的抚养之事有了决断。
自己还未来得及向他透露属意惇贵嫔的心思,也不知是否已错过了时机。
含珠回道:
“陛下是亲眼确认小主平安诞下皇子公主,母子均安后,方才起驾回宫的,临行前并未特意吩咐什么。
只嘱咐奴婢们定要精心伺候好小主。”
温珞柠听罢,轻轻点了点头,心下稍安。
她目光不由转向身旁摇篮里睡得正香的小皇子,看着他那稚嫩无忧的睡颜,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
这个她拼尽半条性命才换来的孩儿,不知能在自己身边待上多少时日。
若能亲自抚养他到满月,享受一番寻常母亲的天伦之乐,她便心满意足了。
然而理智告诉她,在这深宫之中,这般愿望恐怕已是奢求。
产后精力终究不济,杂七杂八地想了一会儿,阵阵疲惫便再度袭来。
她眼皮渐沉,又昏昏睡了过去。
含珠见她睡熟,细心地为她掖好被角,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赶往正殿向惇贵嫔回禀贵人已醒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