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温珞柠心中迷雾重重,这后宫之中,暗自揣测、试图窥探圣意者大有人在。
关雎宫内。
翊贵妃斜倚在铺着银狐裘的美人榻上。
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羊脂白玉双鱼佩,温润玉石在她指间流转,偶尔触碰到榻边小几上那盏甜白釉刻莲瓣纹的茶盅,发出极轻的磕碰声。
她眸光微转,落在心腹大宫女兰芝身上,探究道:
“兰芝,你说……陛下他这接连两日往永宁宫跑,却又不给名分,不赐名字,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本宫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
兰芝垂首细思片刻,谨慎回道:
“娘娘,奴婢愚见。陛下连着两日亲往探视,显是对小皇子极为看重的。
至于温贵人……陛下或许只是怜其产育之功。
但恩宠嘛,恐怕就谈不上了。
否则,凭她立下的大功,便是跨两级,一个嫔位也是当得的,怎会至今连个像样的名分都不给?
可见陛下心中是有分寸的。”
翊贵妃缓缓颔首,眸光深远:
“本宫也是如此作想。”
前日陛下守在产房前,确有一瞬间让她错觉陛下对温氏或许存了几分真情。
但细想来,帝王心术深沉,终究是自己多心了。
如今于她而言,更紧要的是揣摩陛下对小皇子归属的真实意图。
她此前曾和陛下在澄心亭品茗时,以玩笑的口吻婉转提及关雎宫冷清,若能有个孩儿相伴便是再好不过。
陛下当时虽未明确应允,却也未直言拒绝,只笑说她贪心,已有灵敬承欢,还不知足。
这让她心中不免存了几分希冀。
若小皇子真能养在她的名下,由她亲自抚养教导。
凭她的位份与家世,即便严修仪所出的大皇子占了个长字,论及尊贵,又怎能与记在贵妃名下的皇子相提并论?
倘若……倘若她将来能有幸更进一步,登上凤位。
那她的孩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思及此,她心头一阵灼热。
只是如此一来,温珞柠这个生母的存在,就显得有些碍眼了。
她也曾暗中做过一些安排,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竟让温氏凭着一对龙凤胎,搏了个吉兆的名头。
引得陛下和太后都格外关注了几分,反倒不好在此时轻易动了。
不过,此事尚无定数。
若陛下最终未将小皇子交予她抚养……
翊贵妃眸光微沉,那她便需得重新谋划,早做打算了,绝不能让其他任何人,得了这天大的好处去。
与此同时,景昌宫内的严修仪,亦是神思不宁,坐立难安。
温贵人产下龙凤双胎的消息像一根刺扎在她心上,她急忙遣心腹往宫外递了信。
很快,家中便有了回音。
严夫人在信笺中写道:
“吾儿稍安。即便温氏侥幸得了一子一女,亦不足为惧。
小帝姬不过是锦上添花,聊胜于无。
小皇子非嫡非长,且名份未定,如何能撼动我儿皇长子的地位?
你如今切不可自乱阵脚。
当务之急,乃是将全部心思放在呵护大皇子周全,以及……留心翠微宫那位瑾贵嫔的肚子上。
她腹中那个,若也是个皇子。
凭借其家世与陛下对她的爱重,才是真正能威胁到皇长子、阻碍我儿前程的绊脚石。
务必慎之,慎之!”
看完母亲的信,严修仪焦灼的心绪稍定,仿佛吃了一剂定心丸。
是啊,温珞柠算什么?
不过是个贵人而已,运气好些罢了,就算再给她几年,也越不过自己头上去。
但旋即,一想到翠微宫那个仗着家世与圣宠、处处压她一头的女人,她的脸色又瞬间阴沉下来:
“贱人!王令昭!”
一股浓烈的嫉妒与怨恨,几乎要破胸而出。
......
自深宫禁苑至市井闾巷,上至天潢贵胄,下至平民百姓,无论古今,皆沿袭着一项古老的习俗。
新生儿降生后的第三日,需行“洗三”之礼。
宗亲女眷与至交好友齐聚,将金银珠玉、吉祥果物等投入浴儿的香汤之中,谓之“添盆”。
以此涤除胎中污秽,祈福纳吉,佑其平安康健,福泽绵长。
宫中于此礼尤为重视,规制森严。
皇子或帝姬甫一降生,内务府须即刻禀奏皇帝及宗人府,并将书写着婴孩生辰八字的泥金命帖急送钦天监。
监正官员需焚柏香、沐兰汤,虔心静意,推算八字。
择定吉时吉辰,方可承办庆典,开宴庆贺。
此番温珞柠所诞乃龙凤双胎,实属宫中罕有的祥瑞吉兆。
内务府与钦天监更是不敢怠慢,洗三礼办得极尽隆重奢华,其规格仪制,所用器物陈设,丝毫不逊于当日皇长子所受的典仪。
温珞柠尚在月内,体虚畏风,自然无法亲临观礼。
只得静卧于霁月轩内休养。
不过她姐姐却是出现在了宴会之上,并亲自为小皇子与小帝姬执添盆之礼。
全了这份至亲手足的情谊与牵挂。
这才短短三天的时间,两个初临人世的小人儿已悄然褪去了初生时的赤红与褶皱,肌肤日渐莹润白皙,眉眼也舒展了许多。
虽仍显稚嫩,却已能窥见几分日后的秀致模样。
吉时已至,钟鼓乐起,笙箫和鸣。
两位乳母恭敬地将包裹在明黄缂丝云龙纹,与正红织金凤穿牡丹绫缎襁褓中的小皇子与小帝姬,缓缓抱至澄瑞殿中央。
一尊专为皇家洗三礼特制的,紫檀木雕灵芝如意纹百子戏春图大盆前。
此盆乃内府造办处能工巧匠精心打造,通体以名贵海南紫檀木雕琢而成,盆身环绕着栩栩如生的螭龙闹海纹饰。
龙身之上更以金丝掐花镶嵌红蓝宝石、玛瑙、青金石与螺钿。
盆沿一周还嵌着象牙雕就的福寿连绵花边。
端的是流光溢彩,华贵非凡。
盆中所盛,乃是每日五更天由宫人快马加鞭自玉泉山汲取的第一批清泉。
又以槐枝、艾叶、香蒲等十余味吉祥草木细细烹煮过,水汽氤氲间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水中早已撒满了用作添盆的如意金银锞子、浑圆东珠、长生果、红鸡蛋、红枣、桂圆、莲子等物。
寓意着富贵满堂、健康长寿、连生贵子等重重吉兆。
一旁,数位身着石青色素缎吉服、经验老道的嬷嬷手持铜铃与桃木枝,环绕盆边。
一面吟唱着世代相传的吉祥祝词,一面以桃枝蘸取盆中香汤,轻柔地洒向婴孩,为其驱邪祈福。
祝词悠长而富有韵律,声声入耳:
“一洗洗,聪慧伶俐通心意,文曲武曲星照临;
二洗洗,福禄双全寿天齐,康宁永乐享太平;
三洗洗,无灾无难百岁吉,宗族繁茂代代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