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惜常在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霁月轩门外。
含玉进去通传时,眉宇间便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不耐与嫌弃:
“小主,惜常在又来了。”
温珞柠正倚在窗边铺着玉色簟席的软榻上小憩,闻言轻轻蹙了蹙眉。
连日的叨扰确实让她感到身心俱疲,尤其是孕期本就容易困倦,需要安静休养。
她略一思索,便对含玉道:
“你去回她,就说我近日不知何故,身子格外倦怠,贪睡得厉害,此刻还未醒。
语气务必恭敬周到些,别落了什么话柄让人拿捏。”
来到前厅,含玉对着惜常在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歉意道:
“惜常在万安。
您来得真是不巧,我们小主近来身子易乏,觉也多,这会儿刚睡下不久。
太医特意叮嘱过,孕期最要紧的就是安心静养,万万不能歇息不好,奴婢实在不敢惊扰,若是影响了胎气,这干系谁也担待不起。
您看……是否改日等主子精神好些了再来?”
惜常在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愠怒。
但很快又被她用甜腻的笑容掩盖过去:
“原来姐姐还在安睡。
无妨的,我左右回去也无甚要事,就在这儿等着姐姐醒来便是,正好也能静静心,陪姐姐醒后说说话解解闷。”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含玉也无法再强行送客。
只得退了出去,却给含珠使了个眼色。
让她留在厅堂角落,严防惜常在主仆二人趁人不备,在轩内动什么不该动的手脚。
内室里,温珞柠早已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背后靠着软缎四合如意云纹大迎枕,斜倚在床榻上。
手中捧着一卷山水游记话本打发时间。
含玉坐在脚踏边的绣墩上做着针线,偶尔温珞柠会抬眼瞧瞧,对花样或配色提上一两句意见。
时光悄然流淌,等温珞柠将手中那卷话本的最后一页翻过,才惊觉窗外日影已然西斜,竟过去了将近两个时辰。
她轻轻揉了揉有些空泛的肚子,问道:
“人还没走?”
含玉摇头,低声道:
“方才悄悄去帘子边瞧了一眼,还在前厅坐着呢,捧着本带来的书装样子。脸色是越发不好看了,可就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温珞柠不禁哑然,倒生出几分佩服来,轻叹道:
“还真是有耐性。”
随即吩咐:“我有些饿了,让小福子去尚食局瞧瞧,不拘什么,挑些清爽易克化的点心吃食拿两样回来。”
“是。”
含玉应下,又迟疑地问道:
“小主,要不要让小福子从后边角门走?回来时也避着些前厅……
否则提着食盒进来,怕是不好解释。”
温珞柠略一思忖,摇头道:
“不必刻意遮掩,就让她看见才好,正好让她明白,我等得起,也耗得起。
对了,你让小福子多备些银钱,给正殿惇贵嫔那儿也捎上一份像样的点心,就说是我的小小心意,请娘娘尝尝新。
娘娘是聪明人,见了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是,奴婢明白了!”
含玉脆声应下,立刻转身去找小福子传话。
虽非正经膳点,但尚食局里总备着些精巧点心,以备各宫主子不时之需。
小福子提着朱漆描金食盒赶到时,与他相熟的一个小太监正巧当值。
一见他就笑着招呼:
“福公公,这个时辰怎么得空过来了?”
小福子笑着上前,顺手塞了块碎银子过去,低声道:
“有劳哥哥惦记,是我们小主忽然觉着饿了,差我过来瞧瞧,看有什么现成温补能即刻入口的东西垫一垫。”
那小太监掂了掂银子,脸上笑容更真切了几分:
“放心,知道你们贵人怀着龙裔,金贵着呢!
咱们这儿一直用小火煨着冰糖燕窝粥和几样清淡的茯苓夹饼、杏仁酪。
您稍候,我这就去请掌勺的公公给您瞧瞧,拣那最上等的装盒。”
“有劳哥哥多多费心。”
小福子又递过一个略沉些的荷包,客气道:
“这是我们主子的一点心意,请几位公公喝茶。
不瞒您说,我们主子近来胃口时好时坏,劳烦哥哥回话时帮忙美言几句,各样滋补的吃食能否都备上双份?
也好让我们主子挑着合口的多用些,身子骨才结实。”
小太监捏了捏荷包,心领神会地笑道:
“好说,好说!贵人胃口好是福气,公公们定然高兴,巴不得多送些去呢!”
说罢便转身疾步去了后厨。
不多时,小福子便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食盒出来了。
里面是两盅热气腾腾的鸡茸薏米羹、一碟清爽的翡翠虾仁饺、一碟拌了芝麻酱的嫩莴笋丝。
并两份做得极为精致的玫瑰莲蓉酥和奶黄糯米糍。
他先依着吩咐,绕道去了正殿,将其中一份点心,以及温珞柠的话恭敬呈上。
这才不紧不慢地提着另一份食盒,从霁月轩的正门走了进去。
前厅里,惜常在已灌了一肚子温吞的茶水,坐得腰酸背痛,正暗自焦躁不耐时,忽见小福子提着明显是刚取自尚膳监的食盒进来。
那食盒还冒着丝丝热气呢!
径直交给了候在帘子外的含玉。
她脸色顿时一沉,转头问身旁侍立的含珠:
“含珠姑娘,方才不是说温姐姐尚在安睡,不宜打扰吗?这尚膳监刚提来的热食,却是给谁准备的?”
恰在此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宫人恭敬的问安:
“请惇贵嫔娘娘安!”
只见长杨宫主位惇贵嫔扶着她贴身大宫女的手,走了进来。
人还未站定,那带着关切与些许威严的嗓音便已响彻前厅:
“本宫方才在廊下瞧见小福子提着食盒匆匆往这边赶,心里便是一紧!
温贵人可是身子有何不适?是胃口不开,还是底下这些奴才伺候得不经心,怠慢了贵人?
竟要这个时辰去寻点心?”
待到踏入厅中,目光不经意一扫,仿佛才看见惜常在似的,惊讶道:
“哟,惜常在也在?”
随即,她那两道修剪得宜的柳叶眉便微微蹙起。
“不是本宫要多嘴说你,惜常在。
温贵人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最最要紧的便是宁神静气,安心养胎。
太医院院判日日来请脉,哪回不是千叮万嘱,要少思少虑,忌多忧多扰,切忌耗费心神与人周旋。
你日日过来相伴说话,这份心意本是好的。
但你这般一坐便是大半日,难免要温贵人陪着说话应酬,最是耗神劳心。
万一累着了温贵人,影响了腹中皇嗣的安康,这份天大的干系……
你可曾仔细掂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