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时陷入沉寂,几人心中都笼罩着一层疑云。
小福子继续道:
“怡春堂众人心里虽然也都不信。
可太医院几位院判轮番诊脉、查验香灰残渣,最终给出的结论却是一致。
岚嫔确系因长时间嗅闻活血通经之香,致使血海受激、胞宫挛缩剧烈,最终胎元脱落,导致小产。
翊贵妃娘娘和德妃娘娘亲自带人查了一夜。
将空翠堂和尚寝局查了个底朝天,人证物证都过了一遍,确实……未能查到半分蓄意更换香药或是篡改方子的蛛丝马迹。
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按照失察和失职的罪名,杖责了尚寝局与空翠堂相关人等,以此结案。
听说岚嫔对此结果极为悲愤,哭闹不休,甚至摔砸了殿内陈设,坚持要面圣陈情。
求陛下为她做主,严惩谋害皇嗣的真凶……”
“陛下是如何回应的?”
温珞柠眉心微蹙,轻声问道。
小福子摇了摇头:
“陛下只让李公公传了话,说此事既已交由翊贵妃与德妃处置,便自有定夺。
让岚嫔好生调养身子,勿再悲伤伤身……”
他觑着温珞柠的脸色,补充道,“这意思,恐怕便是不打算深究了。”
温珞柠闻言,心中猛地一沉。
陛下不是一直很在意这些皇嗣的吗?岚嫔这一胎,先前不是还颇为看重?
如今孩子没了,且处处透着人为的诡异,为何就这样轻飘飘地放过了?
即便当下毫无线索,但以帝王之威,若真想彻查,难道就寻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她悄悄抚上自己隆起的腹部,指尖传来温热的胎动。
一个冰冷的念头浮上心头。
果然,帝王心,深不可测,终究是靠不住的。
顾聿修在意的,或许从来只是皇嗣这个结果本身,而非承载皇嗣的女子。
......
空翠堂内。
沉水香也压不住浓郁的药气,死寂沉得令人窒息。
岚嫔失神地仰躺在铺着软缎的沉香木拔步床上,目光空洞,一动不动地盯着绣金描云的床顶帐幔,仿佛一具失了魂魄的空壳。
她已这样不言不语、不饮不食地枯躺了许久,任凭谁在耳边劝慰,都毫无反应。
挽秋红肿着眼眶,跪在榻边,手中捧着一盏温热的血燕羹,苦苦哀求:
“小主……求您了,多少进些吧?
您身子本就受损,如今又气血两亏,再这样熬下去,可怎么撑得住啊?
您还年轻,只要身子调理好了,皇嗣……皇嗣总会再有的……”
她说得口干舌燥,榻上的人却依旧像木雕一般,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挽秋叹了口气,正准备起身去换些温热的参汤来,身后却幽幽地传来一声沙哑低语,如同寒风吹过枯枝:
“不会再有了。”
“小主?您说什么?”
挽夏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慌忙又跪伏回榻边。
岚嫔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没入鬓角浓密的发丝中,只留下两道冰凉的湿痕。
她的声音带着万念俱灰的绝望:
“不会有孩子了……陛下……已经厌弃我了。”
昨夜,得知龙胎已无法保住的消息后,顾聿修只匆匆来看过一眼。
他面无表情,目光在岚嫔苍白痛楚的脸上只停留了一瞬,便漠然移开。
那眼神里,没有怜惜,没有哀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漠与失望。
他甚至没有像往日那般温存地唤她的小字,唯独留下一句不带丝毫温度的“安心静养”,便转身离去。
龙袍拂过门槛,未有半分迟疑。
岚嫔喃喃自语,如同陷入谵妄:
“陛下是在怨我……怨我没能护住皇嗣……”
那份属于帝王短暂的恩宠,曾让她如置云端,却在对方决然转身离去时,便彻底碎裂了。
挽秋心痛如绞,慌忙劝慰:
“小主您快别哭了,仔细伤着眼睛!陛下向来疼惜小主,怎会怪罪于您?
昨夜骤雨那么大,陛下听闻您身子有恙,立时便摆驾过来了呀!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陛下心中是记挂您的?”
岚嫔嘴角扯出一个苦涩至极的弧度,声音轻得像薄雾:
“记挂?他记挂的……从来都只是我腹中的那块肉,从来都不是我杜若兰这个人。”
昨夜帝王的冷漠,已将她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彻底击碎。
她曾经沉迷于虚幻的荣光,以为自己会是不同的那一个,如今才可悲地醒悟,帝王之爱,从来都轻如鸿毛,来得迅疾,去得更无情。
她那未能降生的孩儿,不仅带走了她的骨血,也彻底终结了她在陛下心中本就不多的分量。
挽秋还想再劝,岚嫔却抬起手,止住了她的话。
空洞多时的眸子,骤然凝聚起一股骇人的光芒,不再是绝望,而是淬了毒的怨恨与疯狂。
“不必再劝了。去,给我拿些易克化的膳食来。
吃完了,我要好好睡一觉。
待我醒来,我有要紧事,须得你亲自去办!”
既然陛下选择袖手旁观,既然这偌大的后宫无人能还她孩儿一个公道,那她便自己来!
她杜若兰,绝不甘心做那冤死的羔羊!
害死她骨肉的黑手,她便是掘地三尺,也定要将那人揪出来,抽筋剥皮,挫骨扬灰,方解这噬心蚀骨之恨!
为孩子,也为自己,报仇雪恨!
顾聿修自昨日得知岚嫔腹中龙嗣不保后,心绪便一直阴沉郁结。
今日早朝之上,又因西北军饷调度拖延、户部与兵部互相推诿之事,在廷上罕见地发了一通雷霆之怒。
将几个主事的官员斥得体无完肤。
回到乾清宫,那股无处宣泄的郁躁与烦闷依旧盘桓心头,挥之不去。
他沉着脸坐在御案前,随手抓起一份关于漕粮转运的急报翻开,目光却难以凝聚,满纸的墨字仿佛都化作了令人心烦意乱的蚁群。
西北军务、岚嫔小产、朝臣颟顸……桩桩件件的不如意涌上心头。
终于,他将奏折重重掷回案上,声音冷硬地吩咐:
“摆驾景昌宫。”
“陛下?”
李综全刚奉上一盏新沏的六安瓜片,闻言一愣。
“怎么?朕的话你没听见?”
顾聿修语气不善。
“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安排!”
李综全心头一凛,慌忙躬身应下,转身疾步去传旨备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