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珞柠静静地听罢,目光明澈地看向岚嫔,不疾不徐地回道:
“姐姐此言,请恕妹妹难以认同。
陛下待人宽宏,宫规却历来清明,慈恕是美德,但绝非纵容底下人屡生差错、甚至险些酿成大错的借口。
姐姐既知一味宽柔反易生懈怠,更应严明约束,肃立规矩才是。
若总是重拿轻放,错了也无甚责罚,底下当差的人非但不会感念姐姐仁慈,反而只会觉得姐姐易与,软弱可欺。
长此以往,姐姐这空翠堂的章法……怕是迟早要乱套的。
今日是香灰泼溅,明日又不知会是什么。
届时若真冲撞了陛下或是太后,姐姐又当如何自处?”
她声音平稳,条理分明。
每一句都点破岚嫔那套慈恕论调的虚处,隐隐带着警醒之意,让在场原本抱着观望心态的众人,神色都微微凝住。
岚嫔气得浑身发颤,指尖的护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连陛下这尊大佛都请出来了,温珞柠竟还敢如此步步紧逼,丝毫不肯退让!
温珞柠却仿佛全然未见她那几乎凝出冰霜的目光,面上依旧是一派温婉从容。
语气甚至称得上体贴:
“姐姐若是实在心软,不忍苛责宫人,妹妹倒是可以代为管教。
毕竟这婢子方才险些毁了妹妹的容貌,又伤了侍女,由妹妹来小惩大诫,想必也算不得僭越。”
“你!”
岚嫔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姐姐是自己小惩立威,还是将人交给妹妹处置?”
温珞柠好似全然不觉对方周身散出的冷意,仍是那副沉静如水的模样,轻声催促。
岚嫔自然不想罚。
更不会将人交给温珞柠!
并非她有多怜惜一个小宫女的命运,而是关乎她身为宠妃的颜面与威严!
若今日当真被一个刚刚得宠的贵人逼着处置了自己宫里的人,她往后在这六宫之中,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她纤眉一蹙,身子微微一晃,便软软地向后倒去!
“岚嫔!”
“快!快扶住小主!”
“传太医!快去传太医!”
“先将小主扶到里间暖榻歇息!”
“速去禀报翊贵妃娘娘!”
......
方才还丝竹声声的宴厅瞬间乱作一团。
温珞柠站在原地,眨了眨眼,似乎才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岚嫔,竟被她言语激得当众晕厥了?
含珠惶然环视四周,只见众人或真或假的关切目光下,藏着无数探究与揣测。
她凑到温珞柠耳边:
“小主,情势不利,要不......咱们先避一避?”
她直觉岚嫔这晕倒八成是被自家小主给气的,只想赶紧拉着温珞柠离开这是非之地。
温珞柠却缓缓摇头,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内室的方向,低声道:
“此刻若走,不是我们的过,也成了我们的过。
留下,静观其变。”
太医局的太医来得极快,几乎是脚不沾地被请入了内室。
不多时,殿外便传来通传声。
“翊贵妃娘娘到——德妃娘娘到——”
两位高位妃嫔皆是闻讯匆匆赶来。
翊贵妃与德妃同年入宫,皆已三十许,但因保养得宜,风姿不减。
翊贵妃一身绛紫色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宫装,云鬓高耸,珠翠环绕,通身的气派威仪天成。
相较之下,德妃则着一身浅碧云纹绉纱宫裙,发间仅簪一对白玉嵌珊瑚珠花,并一支赤金步摇。
气质温和素雅,如春水映梨花。
翊贵妃于上首主位端庄落座,一双凌厉丹凤眼缓缓扫过全场,不怒自威:
“好好的生辰宴,怎会生出这般风波?谁来给本宫回话,究竟所为何事?”
厅内一时寂静无声。
前来赴宴的众妃嫔目光闪烁,皆若有若无地瞟向静立一旁的温珞柠,却无一人敢率先开口。
岚嫔的心腹大宫女挽秋见无人主持公道,扑通一声跪倒在翊贵妃与德妃面前,哭诉道:
“求两位娘娘为我们小主做主.....小主是被温贵人气晕过去的啊......”
她抢着将宴上发生的事快速说了一遍。
自是巧妙略过了那炉险些毁容的香灰源自何人。
只极力渲染温珞柠如何得理不饶人、步步紧逼、言语刻薄,生生将自家小主气得厥了过去。
说罢,挽秋重重磕头,泣声哀求:
“贵妃娘娘、德妃娘娘明鉴,我们小主平日最是清冷自持,今日竟受温贵人这般折辱,求两位娘娘一定要为我们小主主持公道!”
翊贵妃眸光微转,看不出喜怒,淡淡问道:
“温贵人是哪个?”
温珞柠应声出列,深深一礼,姿态恭谨柔顺:
“嫔妾贵人温氏,恭请翊贵妃娘娘金安,德妃娘娘金安。”
即便低垂着头,她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一道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与威压,自是来自翊贵妃。
另一道则更沉静些。
却同样透着不容忽视的份量,来自那位素来以淡雅闻名的德妃。
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才听到翊贵妃再度开口:
“温贵人,岚嫔宫女所言,你可有辩驳?”
温珞柠缓缓挺直背脊,目光谦和:
“回贵妃娘娘、德妃娘娘,嫔妾愚钝,实不知方才挽秋所言从何而来。
嫔妾只是见空翠堂小宫女行事毛躁,险些酿成大祸,故而才劝说岚嫔,对下人宽和虽是好意,却也不可过于纵容,失了规矩体统。
若……若仅因这般劝诫,便能将岚嫔气得晕厥过去......
那岚嫔的涵养气度,未免也……”
她适时收住话头,留下无尽的余韵。
但在场众人无一不明白那未尽的含义,若真是被这话气晕,那岚嫔的心眼未免太小,实在有负圣眷。
“哦?”
翊贵妃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
“如此说来,你是不认岚嫔晕厥与你有关了?”
“嫔妾以为……”
温珞柠正要再度陈情,翊贵妃却轻轻一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
“既然各执一词,便等太医的诊断吧。一切,等太医出来再议。”
“是。”
温珞柠只得应声,退回原位,心中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