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约后的第二天早晨,楚清辞醒来时,沈砚卿已经不在身边。厨房里传来咖啡机的嗡鸣声,接着是煎蛋的滋滋声。她坐起身,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和一张便签:
“早餐十分钟后好,多睡会儿。——砚”
便签上的字迹刚劲有力,楚清辞拿着纸条,心里涌起暖意。这七天的高压时光里,她几乎忘了正常的生活节奏是什么样子。现在项目尘埃落定,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她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秋日的阳光明媚而不刺眼,楼下的银杏树已经开始泛黄,几片早凋的叶子在晨风中飘落。城市刚刚苏醒,远处传来隐约的车流声。
“醒了?”沈砚卿端着托盘走进卧室,托盘上是简单的早餐:煎蛋、烤面包、水果,还有两杯咖啡。“就在这儿吃吧,今天上午没有紧急会议。”
楚清辞在窗边的小桌前坐下,接过咖啡抿了一口——是她喜欢的深度烘焙口味,加了一点奶不加糖。“你今天不去公司?”
“去,但不用那么早。”沈砚卿在她对面坐下,“张薇薇今天正式入职,十点才到。我们先好好吃个早饭。”
两人安静地吃着早餐,阳光洒在桌面上,镀上一层金色。楚清辞忽然觉得,这样的寻常早晨,竟然如此珍贵。
“昨晚睡得好吗?”沈砚卿问。
“很好,几乎没做梦。”楚清辞切着煎蛋,“可能是前七天太累了,身体终于撑不住了。”
“今天别太拼,慢慢来。”沈砚卿看着她,“项目落地了,接下来是持久战,不是冲刺赛。”
楚清辞点点头,但心里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签约只是拿到了入场券,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八点半,两人到达公司。前台小杨看到他们,立刻站起来:“楚总,沈总,早上好。张薇薇小姐刚才打电话来,说已经到酒店了,十点准时过来。”
“好,给她安排好工位。”楚清辞说,“另外,通知团队九点半开个短会。”
走进办公室,楚清辞看到桌上已经堆了一叠文件。最上面是李律师昨天连夜整理的法律文件清单,第二份是严向东发来的施工时间表草案,第三份是苏慧珍做的招聘计划……
她坐下来,开始逐一处理。刚看完两份文件,内线电话响了,是林微澜。
“清辞,你看今天的《商界观察》了吗?”林微澜的声音有些急。
“还没,怎么了?”
“上面有一篇评论文章,标题是《公益项目的商业陷阱:警惕情怀背后的资本游戏》。”林微澜说,“虽然没有点名,但明显是影射我们。文章说现在很多公益项目打着情怀旗号,实际是资本套利工具,还特别提到‘国际投资热钱涌入公益领域’的风险。”
楚清辞心中一沉。这文章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作者是谁?”
“匿名,笔名‘旁观者’。”林微澜说,“我已经让王记者去查了,但估计查不到。这种文章就是放冷箭,让你难受又找不到对手。”
挂断电话,楚清辞打开电脑搜索那篇文章。果然,在《商界观察》的电子版上找到了。文章写得很有水平,表面客观,实则暗藏机锋,把公益项目可能存在的所有问题都列了一遍,最后总结说:“真正的公益需要时间的沉淀和内心的纯粹,而不是资本的狂欢和媒体的喧嚣。”
沈砚卿走进来,看到她在看文章,走过来看了一眼:“又来了。”
“你觉得是谁?”楚清辞问。
“不一定是对手。”沈砚卿冷静分析,“也可能是某些‘纯粹公益主义者’,看不惯我们引入商业投资。或者,就是单纯的蹭热度。”
“但影响会很坏。”楚清辞说,“如果舆论形成‘星火之家是资本游戏’的印象,我们后续的筹款、招聘、社会支持都会受影响。”
“所以需要回应,但不能太激烈。”沈砚卿在她旁边坐下,“我建议请郑怀远教授或者周明华院长写一篇专业文章,从社会企业、社会投资的角度,阐述公益与商业结合的必要性和规范性。用专业对抗情绪。”
楚清辞觉得这个思路好:“我来联系郑教授。”
九点半,团队短会开始。除了核心成员,今天还多了几位新面孔——是李律师招募的法律和财务助理,还有苏慧珍联系的两位社工专业实习生。
楚清辞首先介绍了张薇薇即将加入的情况,然后提到那篇负面文章。出乎意料的是,大家反应都比较平静。
“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有这种声音。”严向东推了推老花镜,“我做了一辈子公益项目,每次引入新机制,都会有人说‘变味了’。关键是我们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苏慧珍点头:“对。我们可以在项目启动时,就建立透明公开的信息披露机制,让所有人看到每一分钱怎么花,每一个决策怎么做。阳光是最好的消毒剂。”
林微澜已经有了主意:“我们可以做一个‘星火日记’系列短视频,每天记录项目进展,邀请公众监督。既透明,又能持续传播正能量。”
会议进行到一半,前台通知张薇薇到了。
张薇薇准时在十点到达。她今天穿着简约的职业装,米白色衬衫配深灰色西裤,长发在脑后扎成利落的低马尾,妆容精致而不夸张。手里拎着一个皮质公文包,另一只手抱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楚总,沈总,各位好。”她微微欠身,声音清晰,“我是张薇薇,从今天开始担任项目督导。希望能和大家合作愉快。”
楚清辞起身与她握手:“欢迎,张小姐。我们正在开会,一起参加吧。”
张薇薇在预留的位置坐下,打开笔记本,动作流畅专业。会议继续,讨论招聘标准和薪酬体系。苏慧珍提出,考虑到项目的地理位置和公益属性,薪酬可能要比市场价低10%-15%。
“我反对。”张薇薇突然开口,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楚总,沈总,各位。我理解公益项目要控制成本,但人才是项目的核心。如果我们用低于市场的薪酬,只能招到二流甚至三流的人才,项目的专业性和可持续性就会受影响。”
她在白板上写下几个数字:“根据我过去五年参与的国际公益项目经验,专业人才薪酬应该达到市场水平的90%-100%,关键岗位甚至要高于市场价。因为我们要的不仅是技能,还有情怀和承诺——这恰恰是最贵的。”
李律师皱眉:“但我们的预算……”
“预算可以调整。”张薇薇打断他,“瑞士投资方之所以选择这个项目,看中的是它的社会影响力。而要产生影响力,首先要确保专业度。我建议,重新核算预算,压缩非核心开支,保障人力投入。”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张薇薇的观点很专业,但也很“不接地气”。楚清辞看了看团队成员的表情,知道大家心里都在打鼓。
“张小姐的建议很有价值。”沈砚卿开口了,“但我们也要考虑中国国情和本地实际情况。这样吧,苏老师,你和张小姐一起,重新做一份人力资源预算方案,兼顾专业性和可行性,明天我们再讨论。”
这个折中方案大家都接受了。张薇薇点点头,回到座位。
会议继续,讨论到施工方案时,张薇薇又提出了新问题:“我看到设计图里规划了太阳能板和雨水收集系统,这很好。但我想知道,这些绿色设施的投资回报期是多长?有没有做过全生命周期的成本效益分析?”
严向东一愣:“这个……主要是考虑环保和可持续,具体回报期还没细算。”
“那需要补上。”张薇薇说,“社会影响力投资不仅要看社会效益,也要看环境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平衡。我建议请专业的绿色建筑咨询公司做评估,费用可以从项目经费里出。”
楚清辞感到一阵头疼。张薇薇的每一个建议都很专业,但每一个都需要额外的时间和资金投入。团队已经习惯了快速推进的节奏,这种“慢工出细活”的要求,让大家不适应。
上午的会议在略显紧张的气氛中结束。散会后,楚清辞把张薇薇带到为她准备的办公室。
办公室不大,但窗外视野很好。张薇薇放下公文包,环顾四周:“谢谢楚总,环境很好。”
“张小姐,我想和你沟通一下工作方式。”楚清辞尽量让语气温和,“我们团队过去七天经历了高强度的工作,习惯了快速决策、快速执行。你的专业要求很高,这很好,但可能需要给大家一些适应时间。”
张薇薇认真听着,然后说:“楚总,我理解。但我必须坚持一些基本原则。我在瑞士基金会的五年,见过太多公益项目因为前期不严谨,后期出现各种问题——资金滥用、效果不佳、甚至丑闻。‘星火之家’承载了很多人的期望,我们不能让它重蹈覆辙。”
她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份厚厚的文档:“这是我昨晚整理的《社会影响力项目管理标准》,结合了国际经验和国内实践。我希望团队能逐步导入这些标准,建立起规范化的管理体系。”
楚清辞接过文档,随便翻了几页,内容确实非常专业系统。“我会认真看的。不过张小姐,我们目前最紧迫的是启动施工,冬季快来了,很多室外工程必须抢时间。”
“我明白。”张薇薇点头,“所以我的建议是双线并行:施工按计划推进,但管理体系建设同步开始。我可以先抓几个关键点,比如财务透明度、采购规范、效果评估体系。”
这个方案楚清辞可以接受。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张薇薇突然问:“楚总,我看了你外公的档案和那些信件,很感动。但我想知道,你个人对这个项目的期待是什么?是完成外公的遗愿,还是创造一个新的模式?”
问题很直接,楚清辞思考片刻才回答:“都是。完成外公的遗愿是起点,创造新模式是路径,最终目标是真正帮助到需要帮助的人。”
“很实在的回答。”张薇薇难得露出一丝微笑,“那我就放心了。有些公益项目的发起人,更多是为了个人情怀或社会声誉,而不是真正解决问题。”
中午,楚清辞原本打算请张薇薇一起吃午饭,但她婉拒了:“我和几个本地的公益组织负责人约了饭,想了解一下本地的生态系统。楚总您忙您的。”
张薇薇离开后,楚清辞回到自己办公室,沈砚卿已经在等她了。
“怎么样?”他问。
“很专业,很严格,很……瑞士。”楚清辞苦笑,“她提的那些要求都对,但就是感觉我们的节奏被打乱了。”
“这是好事。”沈砚卿说,“我们之前太赶了,有些地方确实考虑不周。有她这样专业的人把关,能避免很多潜在风险。”
“可是时间……”
“时间永远不够用。”沈砚卿走到她身后,轻轻按揉她的肩膀,“但磨刀不误砍柴工。张薇薇的出现,是项目升级的机会,不是阻碍。”
楚清辞靠在椅背上,享受着他的按摩。确实,这几天她太紧绷了,需要调整心态。
下午一点半,楚清辞和严向东、沈砚卿一起去疗养院现场。同行的还有“文保建设”的赵总和他的技术团队。
车子刚开出市区,楚清辞的手机响了,是郑怀远教授。
“清辞,我看到那篇文章了。”郑怀远开门见山,“写得似是而非,但对公众很有误导性。我已经写了一篇回应文章,发到你邮箱了。你看看,如果没问题,我让《社会政策研究》杂志尽快发表。”
“太感谢您了郑教授。”
“应该的。”郑怀远说,“对了,你外公笔记本里提到一个叫‘周文彬’的人,你有印象吗?”
楚清辞一愣:“没有,怎么了?”
“我昨晚仔细看了笔记本,发现你外公多次提到这个周文彬,好像是他当年在疗养院最得力的助手,但后来突然离开了。笔记本里没写原因,我觉得可能有什么故事。”
挂断电话,楚清辞把这个信息告诉了沈砚卿。两人都觉得,这可能是外公那段历史里未解的部分。
下午两点半,车队到达疗养院山脚下的道班。老周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看到他们,咧嘴笑着挥手。
“周伯,您怎么下来了?”楚清辞下车问。
“听到车声就下来了。”老周说,“今天赵总带人来勘测,我得带路。”
赵总带着五个技术人员,背着各种仪器设备。大家沿着山路向上走,秋日的山林色彩斑斓,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走到疗养院时,楚清辞发现庭院里的菜地又扩大了,还多了几垄新种的青菜。“周伯,您又开垦了?”
“闲着也是闲着。”老周不好意思地笑笑,“等你们开工了,这些菜还能给工人们吃。”
赵总带着团队开始工作。他们用激光测距仪测量建筑尺寸,用探测仪检查墙体结构,用无人机航拍整体布局。严向东拿着图纸跟在旁边,不时与赵总讨论。
楚清辞和沈砚卿在庭院里散步。银杏树的叶子开始变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楚清辞想起梦里见到的场景,忽然说:“砚卿,等这里建好了,我们经常来住住吧。”
“好。”沈砚卿握住她的手,“不过得住得离员工区远点,不然你又要整天工作。”
“我是说真的。”楚清辞认真地看着他,“我想亲身感受这个地方的日夜变化,感受它慢慢活过来的过程。”
两人走到主楼前,看到门上的锁已经换过了,新锁很结实。老周拿着钥匙过来开门:“新锁是赵总上次来装的,说安全些。”
推开门,大厅里还是上次见到的样子,但灰尘少了一些——老周定期打扫。阳光从破窗照进来,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赵总和严向东从二楼下来,表情有些严肃。
“怎么了?”沈砚卿问。
“主楼结构比预想的复杂。”赵总说,“苏式建筑的特点是大跨度、少立柱,这对当年的工艺要求很高。现在要改造,承重结构的加固难度很大。而且……”
他顿了顿:“我们在二楼发现了一个隐蔽的房间,没有窗户,门是暗门,藏在书架后面。”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什么样的房间?”楚清辞问。
“很小,大概五平方米,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赵总描述,“桌子上有灰尘,但没有其他地方那么厚,好像不久前还有人进去过。”
沈砚卿立刻看向老周:“周伯,您知道这个房间吗?”
老周摇头:“我在这里二十年,从来没发现过。二楼的书架是固定的,我以为是实墙。”
众人立即上二楼。那是一个普通的病房改成的办公室,靠墙是一排老式书架,木质已经发黑。赵总的技术员小刘走到最右边的书架前,用力推了推,书架纹丝不动。
“不是这样开的。”小刘蹲下身,在书架底部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按住某个位置,轻轻一推——书架竟然像门一样向内打开了!
里面是一个狭小的空间,确实如赵总所说,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上积了一层薄灰,但能看到明显的擦拭痕迹——有人最近来过。
沈砚卿蹲下身,仔细检查地面。在桌子腿旁边,他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烟蒂——很新的烟蒂,过滤嘴还是白色的,最多不超过一个月。
“有人来过。”他站起来,神色凝重,“不是老周,老周不抽烟。”
楚清辞感到一阵寒意。这个隐藏在疗养院深处的房间,是做什么用的?谁最近来过?为什么要来这里?
赵总的技术员检查了房间的墙壁和地面:“没有电线,没有管道,就是一个普通的密闭空间。但奇怪的是,墙面做过隔音处理——虽然很旧了,但能看出来。”
隔音处理?楚清辞想起外公笔记本里提到的“周文彬”。难道这个房间和他有关?
沈砚卿拿出手机拍照取证。房间太小,五个人站进去就转不开身了。他们退出来,赵总把书架恢复原状。
“这个发现需要保密。”沈砚卿说,“赵总,请您交代技术人员,暂时不要对外说。”
“明白。”赵总点头,“那房间怎么处理?”
“先保持原状。”楚清辞说,“等我们查清楚它的来历再说。”
接下来的勘测,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那个隐蔽房间像一团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疗养院的历史,似乎比他们知道的更复杂。
下午五点,勘测结束。赵总团队收集了足够的数据,回去做详细方案。下山路上,楚清辞一直沉默着。
“在想那个房间?”沈砚卿问。
“嗯。”楚清辞点头,“还有郑教授说的周文彬。砚卿,我有点不安。外公的笔记本里为什么没提这个房间?周文彬为什么突然离开?这个疗养院,到底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沈砚卿搂住她的肩:“历史就是这样,总有未解的部分。但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都不影响我们要做的事。”
话虽如此,但楚清辞心里清楚,有些谜团必须解开。否则,就像地基里的隐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
回到市区已经晚上七点。楚清辞给郑怀远教授打了电话,说了隐蔽房间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郑怀远才说:“清辞,有件事我本来想过段时间再告诉你。我查了一些旧档案,发现周文彬离开疗养院的时间,和你外公笔记本里最后一次提到他的时间,对不上。”
“什么意思?”
“笔记本里最后一次提到周文彬是1990年3月,但人事档案显示,周文彬是1990年5月才正式离职的。中间有两个月的空白。”郑怀远的声音很严肃,“而且,离职原因写的是‘个人原因’,但当时疗养院的院长会议记录里,提到过‘周医生工作失误,造成患者病情反复’。”
楚清辞的心沉了下去。工作失误?患者病情反复?这和外公笔记本里对周文彬的赞赏完全相反。
“郑教授,您觉得那个隐蔽房间,会不会和周文彬有关?”
“不确定,但可能性很大。”郑怀远说,“我建议你找机会问问老周,看他能不能想起更多细节。另外,疗养院的老员工,能联系上的都联系一下。”
挂断电话,楚清辞感到一阵疲惫。本以为签约后可以轻松一些,没想到又出现了新的谜团。
沈砚卿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牛奶:“别想太多,先休息。明天我陪你去见几位疗养院的老员工,苏慧珍已经联系上了两个。”
“你什么时候安排的?”楚清辞惊讶。
“下午在山上,我就让苏慧珍开始找了。”沈砚卿微笑,“未雨绸缪。”
楚清辞靠进丈夫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心跳。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再多的困难似乎都不那么可怕了。
窗外,夜色渐深。城市灯火通明,而在远山的疗养院里,一个隐藏了三十年的房间刚刚被发现。历史的面纱,正被一点点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