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私人疗养院隐匿在一片疏朗的杉林之后,灰白色的建筑线条简洁现代,落地窗将林景引入室内,环境静谧得能听见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安保系统是顶级的,赵凯带来的人与疗养院原有的护卫融合,形成内外三层无死角的防护网。
楚清辞和陆清雅的房间相邻,都是带独立起居室和康复设备的大套间。陆清雅依旧虚弱,但已经能借助仪器进行轻微活动,并由专职医护和一名女队员林悦陪伴照料。林悦心思细腻,身手不俗,是赵凯特意挑选的。
楚清辞的房间朝阳,宽敞明亮。沈砚卿将自己的临时办公区设在了她的起居室里——一张宽大的实木书桌靠窗摆放,上面并排放着两台加密笔记本电脑和若干文件。这样,他既能处理事务,又能随时看到她。
安顿下来的第一晚,沈砚卿几乎通宵未眠。他需要快速理清沈氏集团的资金漏洞,制定反击策略,同时推进对周世宏的秘密调查。强效的止痛药和咖啡支撑着他对抗持续的头痛和眩晕,但楚清辞能从他偶尔停顿揉按太阳穴的动作,以及眼底越来越重的青黑里,看出他的极限正在被逼近。
第二天清晨,楚清辞醒来时,看到沈砚卿靠在书桌后的椅子里,闭着眼,眉头微蹙,似乎是短暂的浅眠。晨光勾勒出他略显消瘦的下颌线条。她轻手轻脚下床,拿起一条薄毯想给他盖上。
手指刚触及毯子,沈砚卿的眼睛就睁开了,里面布满了血丝,但眼神瞬间恢复清明。“醒了?感觉怎么样?”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先问她。
“我很好。你呢?一夜没睡?”楚清辞将毯子披在他肩上,手自然地覆上他的额头,温度正常,但皮肤下跳动的血管显示着他神经的紧绷。
“睡了一会儿。”沈砚卿轻描淡写,握住她的手拉下来,“陈昊那边有进展,资金流向追查到第三层,指向海外几个空壳公司,注册地都很暧昧。技术团队在反向渗透,需要时间。”他顿了顿,“徐林也传来初步消息,周世宏近五年表面低调,但通过其子女和代理人控制的离岸基金,与三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生物科技和‘认知增强’类研究所有间接投资关系。其中一家研究所的顾问名单里,有一个化名,特征描述很像……顾寒山年轻时的助手。”
线索开始像藤蔓一样,向着周世宏的方向缠绕而去。
“你不能再这样熬了。”楚清辞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医生说的话你忘了吗?脑神经的恢复需要休息。你要是倒下了,一切才真的完了。”
沈砚卿看着她担忧而坚定的眼神,知道她说得对。他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好,听你的。上午我休息。但有些事情,需要你帮我。”
他将楚清辞拉到书桌前,打开其中一台电脑,调出几个加密文件夹。“这是母亲笔记里提到的几个可能还存世的‘北斗’小组边缘成员名单,以及当年实验室可能关联的供应商、当地居民信息。这是徐林初步梳理的周世宏关系网图谱,标记了需要重点核实的节点。”他指着屏幕,“你的思维现在比我清晰,帮我看看,有没有我们忽略的连接点,或者……有没有可能从这些陈年旧事里,找到能让周世宏忌惮甚至主动暴露的东西。”
这不是简单的资料整理,而是将一部分核心的分析和策略思考托付给她。他知道她需要参与感,需要觉得自己在贡献力量,而不是被单纯保护。同时,这也是对她能力的绝对信任。
楚清辞的心头一热,郑重地点头:“交给我。”
沈砚卿这才起身,走到房间另一侧的沙发上躺下。几乎是在身体接触柔软垫子的瞬间,极度的疲惫就席卷了他,他很快沉入了一种不安稳的睡眠中,眉头依然微微锁着。
楚清辞替他拉好毯子,调暗了房间的光线,然后坐回书桌前,深吸一口气,投入了那片数据的海洋。
时间在安静的房间里流淌,只有键盘轻微的敲击声和沈砚卿均匀却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楚清辞先梳理“北斗”小组的遗留线索。母亲笔记里提到过,除了核心的几位,小组还有一些外围的辅助人员,比如资料员、设备维护技师,甚至包括实验室所在山区的几位老村民,他们可能见过什么,听过什么。这些人如今大多年事已高,散落各地,找寻不易。
但楚清辞注意到一个细节:笔记里提到,当年实验室订购的一批特殊频率发生器和磁屏蔽材料,是通过一个叫“精仪坊”的小型设备公司定制的,负责人姓吴。母亲曾因设备校准问题与这位吴师傅打过几次交道,印象中他“手艺极精,为人木讷但守信”。
“精仪坊”……楚清辞在网络上搜索,发现这家老店居然还在!虽然早已转型做高端音响和精密仪器维修,但在业内仍有口碑。地址就在邻市。
她立刻将这个发现记录下来,并标注:可能的实物证据或知情者。吴师傅可能保留旧订单或记忆。
接着,她开始研究周世宏的关系图谱。徐林做得非常细致,将周世宏的家人、门生、故交、商业伙伴,甚至经常出入的俱乐部、慈善机构都罗列出来,并用不同颜色标注亲疏和可疑程度。
楚清辞的目光被一个名字吸引:周慕辰。她记得这个名字!在雾隐岛事件前,那个高调出现在慈善晚宴、被沈砚卿当众用音频揭短、后来在临城老宅袭击中逃逸的“青龙”白手套!
图谱显示,周慕辰是周世宏的远房侄子,表面经营一家贸易公司,实则为周世宏处理不少灰色地带的资金和事务。而周慕辰与顾寒山(青龙)之间的资金往来,有几笔正是通过那几家开曼群岛的研究所中转!
一条清晰的链条出现了:周世宏(资金与庇护)→ 周慕辰(具体操盘手)→ 顾寒山(执行与研究)。而顾寒山的目标,直指楚家的“心钥”秘密。
那么,周世宏如此处心积虑,甚至不惜对世交沈家下手,他最终想要的是什么?仅仅是“a项目”的研究成果?还是“心钥”特质本身可能带来的、某种更巨大的利益或……控制力?
楚清辞想起母亲笔记里那句“有人对‘心钥’的应用前景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兴趣,背景很深”。这个“有人”,很可能就是周世宏。
她继续深挖,发现周世宏近两年频繁接触几位军方退下来的高级将领,以及安全领域的一些智库学者,参与的议题隐约涉及“非对称优势”、“认知域博弈”等前沿概念。这些接触都包装在普通的学术交流或慈善活动之下,极其隐蔽。
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逐渐成型:周世宏想要的,或许不是商业利益,而是将“心钥”这种特殊的神经认知特质,及其可能的激发引导技术,应用于某些……更隐秘、更敏感的领域。顾寒山是他搜罗来的“科学家”,而楚家,则是他选中的“样本来源”和“实验品”!
这个猜想让她浑身发冷。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周世宏的威胁等级,远比单纯的商业对手或黑心学者要高得多。
她将这些分析和猜想仔细记录下来,准备等沈砚卿醒来后讨论。
接近中午时,林悦轻轻敲门进来,低声道:“楚小姐,陆小姐那边……她用手写板,写了一些东西,说想给您看。”
楚清辞立刻起身,看了一眼仍在沉睡的沈砚卿,示意林悦轻声,然后走了出去。
陆清雅半靠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比昨天清明了许多。她手里拿着一块电子手写板,看到楚清辞进来,手指动了动,显得有些紧张。
楚清辞坐到床边,握住她没打点滴的手,声音轻柔:“清雅,感觉好点了吗?别急,慢慢来。”
陆清雅点点头,用手指在手写板上缓慢却坚定地划动。字迹有些歪斜,但能看清:
“姐,对不起。以前是我蠢,被人利用。”
楚清辞鼻子一酸,摇头:“都过去了。你救了我,我们之间,没有对不起。”
陆清雅眼泪涌出,继续写:“顾寒山……他找上我,说我也是楚家人,也有‘资格’。他给我看了一些资料,说能让我变得比你强,能让爸爸的公司回来,还能让妈妈……(她划掉‘妈妈’,改成‘生母’)承认我。我信了……他让我去临城老宅找东西,说那里有‘钥匙’的一部分。我不懂,就去了……后来就被他抓到了岛上。”
她停顿了一下,手指颤抖着,写下更重要的内容:
“在岛上,他给我注射东西,做测试……我听到他打电话。他叫电话那头‘周老’。他说……‘楚清辞才是真正的核心样本,陆清雅血脉稀释,价值有限,但可以作为诱饵和辅助参照’。他还说……‘沈家小子插手太深,必要时可以动用‘断流’计划,让沈氏自顾不暇’。”
“断流”计划! 这很可能就是指沈氏集团资金被窃的事件!
“周老……他长什么样?或者,有什么特征?”楚清辞急切地问。
陆清雅努力回想,写下:“没见过真人。只听过声音……很温和,但有点冷。顾寒山对他非常恭敬。有一次,顾寒山说漏嘴,提到‘周老对当年的a项目一直念念不忘,认为那是通向未来的钥匙,我们不过是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这句话信息量巨大!难道周世宏认为,a项目或其成果,在某种意义上应该归属于他?是因为他提供了资助?还是因为他自认是项目的“精神继承者”或“更合适的掌控者”?
陆清雅写到这里,似乎耗费了大量精力,呼吸急促起来,手也开始不稳。
“好了,清雅,先休息,这些非常重要,谢谢你。”楚清辞连忙安抚她,让林悦照顾她躺好。
回到自己房间,沈砚卿已经醒了,正坐在书桌前看着电脑屏幕,神色凝重。显然,他也刚刚收到了徐林或陈昊的最新汇报。
“清雅提供了一些关键信息。”楚清辞快步走过去,将手写板上的内容和自己上午的分析猜想快速说了一遍。
沈砚卿听着,眼神越来越冷,尤其在听到“断流计划”和“本该属于他的东西”时,嘴角抿成了一条凌厉的直线。
“看来,周世宏不仅知情,而且是主谋之一,甚至可能是真正的发起者。”沈砚卿声音低沉,“他的目标,从始至终就是‘心钥’及其背后可能代表的‘认知优势’。顾寒山是他操控的刀,而我们楚、沈两家,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或者……障碍。”
他调出电脑上一份刚刚解密收到的文件:“这是通过特殊渠道获取的,关于周世宏早年间一份未公开的学术倡议书摘要,时间大概在‘北斗’小组成立前两年。他在里面提出了一个概念,叫‘遗传性特异认知资源的识别与战略应用’,论述了某些家族性特殊天赋可能对国家层面竞争带来的‘颠覆性影响’,并建议‘建立秘密研究机制,进行鉴别、评估,必要时进行保护性管控或定向培养’。当时的学术界认为其观点过于激进且涉及伦理红线,未被采纳。”
这份倡议书,简直就像是“a项目”的原始蓝图!而周世宏,很可能因为自己的理念未被官方接纳,转而以私人力量,通过资助和操控楚风远、顾寒山他们,来实践自己的设想!
“所以,爷爷他们的研究,从一开始就可能落在了周世宏的注意甚至引导之下?”楚清辞感到一阵寒意,“后来项目分歧,顾寒山倒向周世宏,窃取数据,可能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极有可能。”沈砚卿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静谧的杉林,背影透着肃杀,“周世宏要的,不是分享成果,而是独占和控制。爷爷和母亲坚守伦理,成了他的绊脚石。于是,他支持顾寒山清除障碍,窃取核心。后来,他的目光又锁定了你。而我……”他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我和沈家,或许是因为与你走近,或许是因为沈家的资源和影响力可能妨碍他,也成了需要被警告或清除的目标。”
局势彻底明朗,却也更加凶险。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布局数十年、理念偏执、手握资源、隐藏极深,且毫无底线的对手。
“我们现在有两个突破口。”沈砚卿走回桌前,思路清晰,“第一,是那个‘精仪坊’的吴师傅,他可能提供当年设备的实物或信息,这是指向顾寒山和周世宏勾结的实证链条的一环。第二,是周慕辰。他是周世宏的白手套,也是连接周世宏和顾寒山的关键节点。找到他,撬开他的嘴,或者找到他经手的资金、通讯证据,就能直指周世宏。”
“周慕辰在逃,行踪不定。”楚清辞皱眉。
“他一定会再出现。”沈砚卿眼神冰冷,“周世宏需要人干活,也需要试探我们的反应。我会让徐林布下天罗地网,同时,放出一些真真假假的饵。比如……‘雾隐岛’上,可能还有未被发现的、关于‘a项目’最终成果的线索。”
这是一招险棋,诱使周慕辰或周世宏的其他爪牙再次行动,从而抓住马脚。
“那你的身体……”楚清辞最担心的还是这个。
沈砚卿走到她面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目光深邃:“我答应你,会量力而行。但这一局,我们必须赢。不仅仅是为了报仇,为了自保,更是要阻止周世宏这种人,将可怕的野心施加于更多无辜者身上。”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清辞,和我一起,把这张网撕开。”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带着疲惫,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楚清辞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已无彷徨,只剩下同样的坚定。
“好。”她轻声说,却重如千钧。
安静的疗养院,如同风暴眼中的平静。窗外杉林依旧沙沙作响,而房间内,一场针对庞大阴影的精密反击,已经悄然布下了第一颗棋子。猎物与猎手的身份,正在无声中发生转换。但谁才是真正的猎人,或许要到最后一刻才能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