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辞投入“绿洲”计划前期调研后，立刻感受到了这个项目的挑战性。傅临渊提供的核心资料宏大而诱人，但涉及到的几项关键技术，尤其是关于“自适应能源核心算法”的部分，描述却有些语焉不详，像是蒙着一层薄纱。
她带着团队连续熬了两个通宵，搭建初步的分析模型，却发现按照公开论文和现有技术路径推演，项目规划中提到的能源转换效率在目前阶段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要么是技术上有尚未公开的突破性进展，要么……就是规划本身存在夸大或盲区。
“楚总，这份关于‘智能电网节点冗余设计’的部分，引用的数据模型似乎过于理想化了，忽略了极端天气下的衰减因素。”周屿顶着黑眼圈，指着屏幕上的一个复杂公式说道。
楚清辞蹙眉凝视着数据，这正是她疑惑的点之一。傅临渊的团队在呈现这些技术细节时，巧妙地使用了大量前瞻性概念和经过优化的理论模型，初看惊艳，细究之下却缺乏扎实的、经得起反复验证的底层数据支撑。
“联系傅先生那边，申请调阅‘自适应能源核心算法’的底层逻辑框架和初步测试数据。”楚清辞果断下令，“我们需要更坚实的技术基石来进行评估。”
信息发过去后，傅临渊的回复很快，态度依旧无可挑剔：“楚小姐果然敏锐。这部分涉及我们正在申请的前沿专利，目前处于高度保密阶段。我会让技术负责人准备一份脱敏后的技术白皮书，尽快发给你们。请理解我们的保密需求。”
理由合情合理，但楚清辞心中的那丝疑虑并未打消。她有种感觉，傅临渊像是在用一份精心包装的“菜单”吸引她，而真正的“厨房”却并不轻易示人。
又是深夜，楚清辞独自留在办公室，对着屏幕上那些看似完美却难以触及核心的技术框图，感到一阵罕见的挫败和疲惫。这种技术上的“迷雾”比她面对商业对手的明枪暗箭更让人心烦意乱，因为它直接挑战着她的专业判断力。
她揉了揉眉心，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估算着沈砚卿那边的时辰。他应该刚结束上午的工作。
几乎是念头闪过的瞬间，她的手机屏幕亮了，沈砚卿的名字在静谧的办公室里跳跃。
她深吸一口气，接通了视频，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些。
“还没休息？”沈砚卿的身影出现在屏幕那端，背景是酒店房间，他穿着睡袍，头发微湿，似乎刚沐浴完，少了白日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倦色和一丝……困扰？
“嗯，在看一些资料。”楚清辞尽量让语气平稳。
“遇到难题了？”沈砚卿直接点破，他太了解她，若不是遇到真正的关卡，她不会露出这种神情。
楚清辞叹了口气，在他面前，她似乎越来越难以伪装。她将“绿洲”计划目前遇到的技术迷雾，以及傅临渊那边关于技术保密的解释，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感觉像是在隔靴搔痒，看不到最核心的东西，这让我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她最后总结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沈砚卿安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发表意见。他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技术壁垒和专利保密在前沿项目中很常见。傅临渊的做法，未必是心存恶意，可能只是一种过度保护。”
他的分析客观冷静，先安抚了她的情绪。
“但你的直觉很重要。”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起来，“如果核心数据无法获取，那就换个思路。不要只盯着他给你的‘鱼’，要看看他用来钓鱼的‘池塘’和‘鱼竿’是否可靠。”
楚清辞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
“查他。”沈砚卿的语气平淡却带着力量，“不是查他这个人，是查他这个项目的‘生态’。他合作的研究机构背景、主要技术成员的过往履历和公开发表的成果、项目所依赖的基础专利现状……所有围绕这个项目的外围信息，都可能帮你拼凑出真相。有时候，看不清内核，是因为你站得不够远。”
一席话，如同拨云见日！
楚清辞豁然开朗。她一直被傅临渊引导着去关注那个光鲜亮丽的核心，却忽略了从更宏观、更底层的角度去验证这个核心存在的合理性！
“我明白了！”她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清亮和锐利，“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看着她重新燃起斗志的模样，沈砚卿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牵了一下。他喜欢看她这种充满智慧和生命力的样子。
“别熬太晚。”他叮嘱，声音低沉温柔，“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楚总。”
这声略带调侃的“楚总”，让楚清辞脸颊微热，心里却像被暖流包裹。“知道了，你也是，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楚清辞立刻行动。她不再执着于向傅临渊索要核心数据，而是指示周屿和团队，全力深挖与“绿洲”计划相关的所有外围信息：傅临渊旗下的“深渊资本”过往的投资案例尤其是失败案例、项目官网列出的合作大学及实验室、几位核心技术专家在学术数据库里的论文引用和合作网络……
大量的信息被汇总、分析、交叉验证。
几天后，一条关键的线索浮出水面：项目首席科学家安德森博士三年前发表的一篇关于类似能源架构的论文，曾被同行质疑其模拟数据的真实性，虽未定论，但争议一直存在。而“深渊资本”两年前投资过的一家类似技术的创业公司，最终因无法实现技术原型而破产清算，傅临渊在其中损失不小。
这些信息单独看或许不算什么，但组合在一起，指向了一个可能性——傅临渊可能在利用一个存在潜在瑕疵、甚至尚未完全成熟的技术概念，在进行一场高风险的资本运作和市场布局。“绿洲”计划，或许更像一个极其精美的、用于吸引资源和注意力的“故事”。
就在楚清辞整合这些发现，准备重新评估项目风险时，她收到了一个从瑞士寄来的国际快递。
拆开一看，里面是一整套最新出版的、关于能源存储和智能电网前沿技术的原版学术专着，其中几本甚至是尚未大规模发行的预印本。随书没有卡片，但寄件人信息处是一个熟悉的代号。
是沈砚卿。
他甚至在万里之外，繁忙的工作间隙，还记得为她搜集这些可能用得上的专业资料，用他最不动声色的方式，为她提供着最坚实的支持。
楚清辞抚摸着那些散发着油墨香气的书页，心头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力量。他就像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无论她在探索的海洋中遇到多少迷雾，他总能给她指引方向，给她温暖和依靠。
她拿起手机，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书收到了。很及时，很有用。谢谢。】
很快，他回复了，依旧言简意赅：
【嗯。】
一个字的背后，是彼此心照不宣的懂得与牵挂。
楚清辞将那些专着放在办公桌最顺手的位置，开始撰写给傅临渊的第一次阶段性评估报告。这一次，她心中有了更清晰的脉络和更足的底气。
她知道，与傅临渊的这场合作，从一开始，就不仅仅关乎商业，更是一场智力与意志的较量。而她，并非孤军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