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歌醒来时,天刚蒙蒙亮。
窗帘缝隙透进灰白的光,房间里还很暗。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几分钟,然后拿起手机看时间:早上五点十七分。
太早了。
但他睡不着了。
这是很少见的情况。
林歌的作息一向规律:晚上十点睡,早上七点起,雷打不动。但今天,在颁奖典礼结束后的第一个早晨,他在凌晨五点就醒了。
也许是因为昨晚的梦。
那个在太空站钓鱼的梦太清晰,清晰到他现在还能回忆起失重的感觉,鱼线在真空里飘浮的弧度,还有地球在舷窗外缓慢旋转的样子。
他坐起来,揉了揉脸。手机上有几条未读消息,都是霍姐凌晨发来的:
“拖鞋品牌‘踏云’把代言费提到九位数了,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深空回响》的编剧想跟你通个电话,聊聊角色。”
“金鹰奖主办方又联系我了,说想请你录一段VcR给下一届获奖者,就一句话也行。”
林歌一条都没回。
他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城市还在沉睡,街道空旷,只有零星几辆车驶过。
远处天际线泛起鱼肚白,云层被染成淡粉色。
他换了身运动服,出门跑步。
清晨的空气清冽,带着露水的味道。
林歌沿着小区外的河滨步道慢跑,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跑了二十分钟,身上微微出汗,他在一个长椅边停下,做拉伸。
手机震了,这次是慕容雪。
“醒了?”她问。
“嗯。”
“这么早?”
“睡不着。”
“在想剧本?”
林歌想了想:“算是。”
慕容雪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那你想通了吗?”
“没有。”
“不急,慢慢想。对了,今天有什么安排?”
“钓鱼。”
“又钓鱼?”
“嗯。”
“那我中午去找你?带便当。”
“好。”
结束对话,林歌继续拉伸。
做完最后一组动作,他在长椅上坐下,看着河面。
晨光渐亮,水面泛起粼粼波光,偶尔有早起的鱼儿跃出,溅起一圈涟漪。
他想起剧本里那句话:
“河还是那条河,树还是那棵树。什么都没变,什么都变了。”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陈道导演。
“小林,醒了吗?”陈道的声音听起来精神很好。
“醒了。”
“剧本看了吗?新修改的版本。”
“看了。”
“感觉怎么样?”
林歌沉默了几秒:
“那个河边钓鱼的戏,是你让编剧加的?”
陈道笑了:
“被你看出来了?是我提议的。我觉得那个场景很适合你——一个在太空孤独了十年的人,回到地球后第一件事是去童年钓鱼的地方。什么都不做,就坐着。”
“为什么适合我?”林歌问。
“因为你也喜欢这样,”陈道说,
“什么都不做,就坐着。”
林歌没说话。
“小林,我不是要说服你接这个戏。”
陈道的声音变得认真,
“我是觉得,这个角色和你有共鸣。他不是那种传统的英雄,没有拯救世界的壮举。他只是一个人,在极端环境里待了十年,然后回来,重新学习如何生活。这种‘重新学习’,我觉得你能演出来。”
“因为我也不会生活?”林歌问。
“不,”陈道说,“因为你最会生活。”
林歌愣了一下。
“在这个人人都急着往前跑的时代,你会停下来。”
陈道说,“你会钓鱼,会发呆,会穿着拖鞋去领奖。这不是不会生活,这是最会生活。”
河面上,一只白鹭掠过,翅膀划破晨雾。
“我再想想。”林歌说。
“好,不急。”陈道说,
“你想好了告诉我。不管接不接,我都尊重你的决定。”
挂断电话,林歌继续坐在长椅上。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金光洒满河面。
步道上开始出现晨练的人:跑步的年轻人,打太极的老人,遛狗的中年夫妇。
世界醒来了。
但他还坐在那里,像剧本里那个宇航员,回到地球后坐在河边,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上午九点,林歌来到水库。
老方已经在了,正在整理渔具。
看见林歌,他招招手:“今天来得晚啊。”
“嗯,起晚了。”
林歌在他旁边坐下。
“起晚?”老方笑,
“你还能起晚?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歌没解释,开始挂饵抛竿。
浮漂入水,荡开一圈圈涟漪。
两人安静地钓了一会儿。
老方先开口:“昨天那个奖杯,拿回家放哪儿了?”
“给慕容雪了。”林歌说。
“给她了?”老方惊讶,“那可是金鹰奖啊!”
“占地方。”
老方摇头笑:“你小子,真是……不过也好,给小雪保管,她肯定当宝贝。”
林歌没说话,盯着浮漂。
今天鱼情不错,没多久就有鱼咬钩。
他手腕一抖,一条巴掌大的鲫鱼被提出水面。
“可以啊,”老方说,
“今天手气不错。”
林歌把鱼放进水桶,重新挂饵。
老方看着他,突然问:“拿了影帝,以后有什么打算?接更多戏?上更多节目?”
“不知道。”林歌说。
“不知道?”老方挑眉,
“别人拿了这种奖,早就规划好下一步了。接大制作,冲国际奖项,转型当导演……路子多着呢。”
“没想过。”林歌实话实说。
老方叹了口气:
“也是,你要是想了,就不是你了。”
两人继续钓鱼。
阳光越来越烈,林歌戴上帽子。
水桶里的鱼渐渐多了,有鲫鱼,有鲤鱼,还有一条不小的草鱼。
中午十一点,慕容雪来了。
她提着两个保温盒,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看起来像个大学生。
“老方叔,”她打招呼,
“吃饭了吗?”
“还没呢,”老方笑,
“就等你带的饭。”
慕容雪打开保温盒,饭菜的香气飘出来:
红烧排骨,清炒时蔬,番茄炒蛋,还有一盒米饭。
她给老方盛了一碗,又给林歌盛了一碗。
“你自己呢?”林歌问。
“我吃过了。”慕容雪在他旁边坐下,看着水面,
“今天钓了多少?”
林歌指了指水桶。慕容雪探头看了看:
“不少啊。晚上吃鱼?”
“嗯。”
三人坐在岸边吃饭。老方一边吃一边夸慕容雪手艺好,慕容雪笑着应和。林歌安静地吃,偶尔给慕容雪夹块排骨。
吃完饭,老方收拾东西:“我下午有点事,先走了。你们俩慢慢钓。”
“好,老方叔慢走。”慕容雪说。
老方提着渔具走了。
岸边只剩下林歌和慕容雪。
风吹过水面,带来湿润的凉意。
“剧本想得怎么样了?”慕容雪问。
林歌看着浮漂:“陈导早上给我打电话了。”
“他说什么?”
“说我最会生活。”
慕容雪笑了:“他说得对。”
“我不觉得。”林歌说,
“我只是懒得动。”
“懒也是一种生活态度。”
慕容雪说,
“而且,你的懒不是真的懒。你是把精力用在了真正重要的事情上。”
“什么是真正重要的事?”
“比如现在,”慕容雪指着鱼竿,“坐在这里钓鱼。”
林歌转头看她。
她的侧脸在阳光下很柔和,睫毛很长,鼻梁挺直。
“慕容雪,”他突然说,
“如果我接那个戏,你会一直当制片人吗?”
“会。”慕容雪毫不犹豫。
“为什么?”
“因为我想看着你。”她说,
“看着你在片场的样子,看着你演戏的样子,看着你……成为另一个人的样子。”
林歌沉默了很久。
浮漂突然沉了下去,鱼竿弯成弓形。
他回过神来,手腕一抖,一条大鱼被提出水面——是条青鱼,少说有三斤。
“好鱼!”慕容雪鼓掌。
林歌把鱼放进水桶,重新坐好。
水桶里已经满了,鱼挤在一起,扑腾着溅起水花。
“够了,”他说,
“今天不钓了。”
“这么早?”慕容雪看看时间,才下午两点。
“嗯,”林歌开始收竿,
“回家睡觉。”
慕容雪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你还真是……说到做到。”
“什么?”
“颁奖典礼上你说想回家睡觉,”慕容雪说,“现在真的要回家睡觉了。”
林歌想了想:“当时是真的困。”
“现在呢?”
“现在也困。”
收拾好渔具,两人提着水桶往回走。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偶尔交错。
“林歌,”慕容雪突然说,
“不管你接不接那个戏,不管你以后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林歌脚步顿了一下。
“你想钓鱼,我陪你钓鱼。你想演戏,我陪你演戏。你想睡觉,”她笑了,“我陪你睡觉。”
林歌转头看她。她的眼睛很亮,像盛满了阳光。
“好。”他说。
只有一个字,但慕容雪听懂了。
她笑得更开心了,伸手握住他的手。
林歌的手上有鱼腥味,但她不在乎。
回到家,林歌真的去睡觉了。
他洗了个澡,换上睡衣,倒在床上。
慕容雪在客厅整理渔具,把鱼处理好放进冰箱。
等她忙完回到卧室,林歌已经睡着了。
呼吸平稳,睫毛轻颤,像个孩子。
慕容雪在床边坐下,看着他。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斑。
她伸手,轻轻拨开他额前的一缕头发。
手机震动,是霍姐发来的消息:“他决定了吗?”
慕容雪回复:
“还没,让他再睡会儿。”
霍姐:“睡睡睡,就知道睡!陈导那边催着呢!”
慕容雪:“不急。”
霍姐发来一串省略号,然后说:
“你就惯着他吧。”
慕容雪笑了。
她放下手机,继续看着林歌。
是啊,她就惯着他。
惯着他穿拖鞋领奖,惯着他钓鱼睡觉,惯着他做一切他想做的事。
因为这样的林歌,才是林歌。
窗外传来鸟叫声,远处有孩子的嬉笑声。
世界很吵,但房间里很安静。
慕容雪轻轻躺下,躺在林歌身边。
他动了动,无意识地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拉近。
她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
平稳,有力,像河水流淌。
她闭上眼睛,也睡着了。
两人一直睡到傍晚。
醒来时,夕阳把房间染成金色。
林歌先醒,看着怀里的慕容雪。
她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嘴唇微微张开,呼吸轻柔。
他看了很久,然后轻轻起身,没有吵醒她。
走到客厅,打开冰箱,拿出下午钓的鱼。
他开始做饭:清蒸青鱼,红烧鲫鱼,鱼头豆腐汤。厨房里飘出香气。
慕容雪被香气唤醒。
她揉着眼睛走到厨房门口,看见林歌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
“醒了?”林歌头也不回。
“嗯。”慕容雪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做什么好吃的?”
“鱼。”
“我知道是鱼。”她把脸贴在他背上,“好香。”
饭菜上桌时,天已经黑了。
两人对坐吃饭,电视里播放着晚间新闻。主播正在报道金鹰奖的后续:
“……林歌的‘拖鞋领奖’事件持续发酵,引发全网热议。有评论认为,这是对娱乐圈浮华风气的有力讽刺;也有观点指出,林歌的随性态度恰恰体现了真正的自信……”
林歌夹了块鱼,放进慕容雪碗里。
“你看,”慕容雪指着电视,
“你成现象级人物了。”
“哦。”林歌继续吃饭。
“不想说点什么?”
“说什么?”
“比如……感想?”
林歌想了想:“鱼不错。”
慕容雪笑了,给他夹了块鱼:“那你多吃点。”
吃完饭,两人一起洗碗。
林歌洗,慕容雪擦。
水声哗哗,碗碟碰撞,像寻常夫妻的日常。
洗到一半,林歌突然说:“我接。”
慕容雪愣了一下:“接什么?”
“那个戏。”林歌说,“《深空回响》。”
慕容雪手里的碗差点掉地上。
她稳住,转头看他:“真的?”
“嗯。”
“为什么?”
林歌把洗好的碗递给她:“因为你说你会一直当制片人。”
慕容雪接过碗,眼睛有点湿。
她低头擦碗,声音闷闷的:“就因为这个?”
“还有,”林歌说,
“我想试试在太空站钓鱼是什么感觉。”
慕容雪抬起头,看着他。
他表情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剧本里没有在太空站钓鱼的戏。”她说。
“可以加。”林歌说。
慕容雪笑了,笑出了眼泪。
她放下碗,抱住林歌:“好,加。你想怎么钓就怎么钓。”
林歌拍拍她的背:“别把水弄我身上。”
“就弄。”慕容雪把脸埋在他肩上。
窗外,夜色渐深。
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像地上的星星。
而在这个普通的夜晚,林歌做了一个不普通的决定。
他要演一个宇航员。
一个在太空孤独十年,回到地球后第一件事是去钓鱼的宇航员。
就像他,在娱乐圈浮华十年,最想做的事还是钓鱼。
也许,这本来就是同一件事。
洗完碗,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新闻已经播完了,现在在放一部老电影。林歌靠在慕容雪肩上,昏昏欲睡。
“困了?”慕容雪问。
“嗯。”
“那去睡吧。”
“再坐会儿。”
慕容雪调整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
电影里,男主角正在说台词:“人生就像钓鱼,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竿会钓到什么。”
林歌闭着眼睛,轻声说:“我知道。”
“知道什么?”
“下一竿会钓到什么。”
“钓到什么?”
“你。”
慕容雪愣住了。
她低头看林歌,他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
她笑了,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傻瓜。”她低声说。
电视的光在房间里明明灭灭。
电影还在继续,但已经没人看了。
林歌真的回家睡觉了。
在颁奖典礼后的第一个夜晚,他睡得很香。
而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