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光晕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破屋里静得能听到雪籽敲打窗纸的簌簌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站在屋子中央的苏晚晚身上,等待着她的分析。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如今已是苏家不可或缺的“智囊”。
苏晚晚深吸一口气,清亮的目光缓缓扫过神情各异的家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爷,奶,爹,娘,大伯,三伯,三伯娘,青松哥,秀秀姐。”她再次郑重地唤了一遍,让每个人都感受到她话语的分量。
“想回去,天经地义。那是咱们的根,有祖坟,有族亲,有青松哥期盼的科考机会,有秀秀姐可能接触到的更好绣坊。”她先肯定了回归故土的巨大吸引力,安抚着爷爷和赵氏等人急切的心情。
“但是,”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静而务实,“咱们得把回去的路,看得清楚些。”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开始一条条细数:
“第一,盘缠。从北疆到京城,几千里路,咱们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就算日夜兼程,也得走上小半年。这一路上的吃住、车马、过关卡的打点,加起来需要多少银钱?咱们现在,拿得出来吗?”她看向赵氏,“三伯娘之前拿出的那几个铜钱,连一顿像样的饭都买不起。”
赵氏张了张嘴,脸色白了白,没吭声。
“第二,路途。这么远的路,风餐露宿,盗匪出没,爷奶的身体能否承受?万一路上有个头疼脑热,荒郊野岭,去哪里寻医问药?”她的目光落在爷爷奶奶苍老的脸上,带着不忍。
爷爷苏老柱激动地想说什么,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奶奶连忙给他拍背,眼中满是担忧。
“第三,族叔。”苏晚晚继续道,“族叔蒙冤多年,刚刚平反回京。他在狱中可曾落下病根?回去后是孤身一人,还是已有新的家眷?他在朝中还有多少旧识?是否还愿意、还有能力,安顿我们这一大家子远房旁支?咱们回去,是给他添助力,还是添负担?”
这一连串的问题,像冷水浇头,让原本抱着“投靠族叔”幻想的苏明德和赵氏,脸色越来越难看。
“就算族叔念旧情,愿意管我们。”苏晚晚语气加重,“咱们一大家子人,回到京城,住哪里?吃什么?靠什么营生?难道真能厚着脸皮,全靠族叔接济过活?寄人篱下,看人脸色,那滋味,比在这寒石村自在吗?”
她的话,勾起了众人对流放前在老家依附族亲时,那些并不愉快的记忆。苏明义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说完了回去的难,咱们再看看留下。”苏晚晚的声音平和下来,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
“留下,看似放弃了故土,但咱们有什么?”她环视这间虽然破败却被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屋子,“咱们有亲手开垦出来的、已经熟悉土性的土地!有地窖里实实在在的存粮!有这能遮风避雨的屋子!有和几户乡亲建立起来的互助情谊!”
她的语气渐渐有了力量:“更重要的是,咱们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咱们种的土豆,产量高,是实实在在的宝贝!咱们教的‘冬学’,虽然简陋,却在孩子们心里埋下了知识的种子!咱们和乡亲们换东西,靠的是公平和诚信!在这里,咱们苏家,是靠自己的双手和头脑,赢得了立足之地!”
她看向苏青松:“青松哥,科举之路艰难,但读书明理,在哪里都有用。就算留在北疆,识文断字,懂得道理,难道就不能为家族、为乡里做一番事业吗?”
她又看向苏秀秀:“秀秀姐,你的绣活越来越好,货郎都夸赞。留在这里,你的手艺是你的,挣的钱是你的底气。回去了,一切未知,你的绣活还能不能卖出价钱?会不会被所谓的‘规矩’束缚?”
最后,她的目光回到父亲和伯父们身上:“爹,大伯,三伯,咱们是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回去,前路茫茫,生死难料;留下,虽然艰苦,但每一步都踩得实实在在。咱们用汗水浇灌的土地,不会欺骗咱们;咱们用善意结交的邻里,是实实在在的依靠。”
她停顿了一下,让众人消化她的话,然后掷地有声地总结:
“回去,是情怀,是希望,但也是巨大的冒险,可能万劫不复!”
“留下,是务实,是安稳,更是将命运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咱们苏家,经历了流放之苦,没有垮掉,反而在这里重新扎下了根!这片土地虽然贫瘠,却承载了咱们全家的血汗和希望!难道,咱们就真的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回去’的梦,轻易放弃这来之不易的一切吗?”
她的话音落下,破屋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爷爷苏老柱闭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但紧抓着炕沿的手,却微微松开了些。
赵氏颓然坐倒,眼神涣散,第一次真正去思考“回去”背后那冰冷的现实。
苏明义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看向苏晚晚的目光充满了欣慰和认同。
苏明德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苏青松和苏秀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思。
苏晚晚的陈词,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现实剖析和发自内心的叩问。她将“回去”的美好面纱彻底撕开,也将“留下”的踏实价值清晰地摆在每个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