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菜腌制告一段落,苏家刚喘了口气,地里的苗子也勉强站稳了脚跟,这日晌午,村口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摇铃声,夹杂着一声略显沙哑的吆喝:
“针头线脑,杂货零嘴儿——换山货皮毛喽——”
是货郎!寒石村地处偏僻,一年到头也难得有几个走村串乡的货郎来。这声音像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让沉寂的村子活泛起来。
最先跑出去的是孩子们,一个个光着脚丫,兴奋地围拢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货郎是个四十来岁的干瘦汉子,风尘仆仆,担着两个大箩筐,一头装着各色小物件,另一头空着,显然是用来收山货的。
赵氏耳朵尖,在院里就听见了,立刻丢下手里正在缝补的衣服,踮着脚往外瞅:“是货郎!哎哟,可算来了!咱家那盐快见底了,针也锈得不行,得换点!”
苏明德也凑过来,搓着手道:“不知道他收不收皮子?阿木前几日不是送了张好狐皮……”话没说完,就被赵氏狠狠瞪了一眼:“你想啥呢?那是晚晚的!你敢动心思我跟你没完!”
奶奶周氏也扶着门框走出来,脸上带着期盼:“看看有没有便宜的红糖,买一点点,冲水喝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苏家其他人虽没说什么,但眼神也都亮了几分。货郎的到来,意味着能换到急需的生活用品,也能听到些外面的消息。
苏明远作为当家人,沉吟一下,对李慧心道:“慧心,你去看看,咱们还有多少能换的东西?捡那最紧要的换。”家里实在没什么值钱物什。
李慧心应了一声,回屋翻找。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一小捆苏秀秀这些日子练手绣的简单帕子,虽然粗糙,但好歹是块整布,一些晒干的草药,还有之前攒下的几张品相不算好的野兔皮。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苏明远不放心,也跟着出了门。
村口老槐树下已经围了不少村民,大多和苏家一样,拿着些山菌、干果、或是不值钱的皮毛,围着货郎的担子,七嘴八舌地问价。
“老哥,这针怎么换?”
“我这把干枣,能换点盐不?”
“收狐狸皮吗?啥价钱?”
货郎显然见惯了这场面,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一一应答,声音洪亮:“针?三根大针换一张好兔皮!盐金贵,这把干枣可不够……狐狸皮?收!得看成色,下等的一斤粗盐,中等的……”
苏晚晚和苏秀秀也跟着家人来到村口,站在外围看着。苏晚晚的目光更多落在货郎担子里那些陌生的物件上,以及货郎身上那件虽然陈旧但明显是机织布的衣衫上——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外界的痕迹。
李慧心挤上前,拿出那几方绣帕和草药、兔皮,小心地问价。货郎拿起帕子看了看,撇撇嘴:“你姑娘这手艺还嫩了点,针脚不匀,花样也简单……这样吧,三块帕子,加这把草药,换你两根针,一小包线,如何?”
李慧心有些犹豫,这比预想的要少。
就在这时,货郎大概是生意淡,又或是想显摆自己消息灵通,一边拨弄着担子里的杂货,一边提高了嗓门,仿佛是对着所有村民说道:“唉,你们这地方,消息也太闭塞了。还不知道吧?京城变天啦!”
这话如同平地一声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连讨价还价的声音都停了。
“变天?啥意思?”有村民急忙问道。
货郎得意地清了清嗓子:“老皇帝驾崩了!正月里的事!现在是新帝登基,年号都改了,叫‘景和’!”
众人一片哗然。皇帝对他们来说,是远在天边、如同神明般的存在,他的更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货郎看着众人震惊的表情,更来劲了,压低了声音,却又确保周围人都能听见:“还有更紧要的呢!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许多流放的、关押的,都能回家了!”
“大赦天下?!”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在场的每一个苏家人!
苏明远猛地攥紧了拳头,身体微微发抖。李慧心手里的帕子掉在了地上都浑然不觉。赵氏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苏明义和苏明德兄弟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敢置信的狂喜。连一向沉稳的奶奶周氏,也激动得往前踉跄了一步,被苏秀秀赶紧扶住。
苏晚晚的心也怦怦直跳。大赦天下?这意味着……他们苏家的流放罪名,有可能被赦免?他们可以离开这个苦寒之地,返回故乡了?
“货……货郎大哥,”苏明远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他挤到最前面,急切地问道,“这大赦……是所有流放的人都赦吗?像我们这种……被牵连的……”
货郎打量了一下苏明远一家的穿着,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他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摆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哦,你们是流犯啊……这个嘛,按理说,新帝登基,普天同庆,只要不是谋逆叛国那种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的流放多半都在赦免之列。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具体赦不赦,还得看官府的正式公文。我这也就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做不得准啊!”
他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既给了希望,又没给准信。
但希望的种子已经种下,就在苏家每一个人心里疯狂滋长。
赵氏第一个反应过来,也顾不得换针线了,一把拉住苏明德,声音都在发颤:“他爹!听见没?大赦!咱们能回家了!能回老家了!”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江南水乡的温暖宅院,看到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苏明德也激动得满脸红光,连连点头:“回……回家!太好了!”
苏明义这个憨厚的汉子,眼圈也红了,用力拍了拍苏明远的肩膀:“老二!咱们……咱们能带爹娘回家了!”
奶奶周氏更是老泪纵横,双手合十,对着南方不住地拜谢:“苍天有眼!列祖列宗保佑啊!老婆子我……我死也能闭上眼了……”
周围的其他村民看着狂喜的苏家人,神色复杂,有羡慕,有同情,也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毕竟,苏家来了之后,虽然惹过麻烦,但也带来了制盐的法子和新的育苗方法,他们要是走了……
货郎完成了交易,摇着铃铛,担着担子,又慢悠悠地往下一个村子去了。留下寒石村的村民,尤其是苏家众人,沉浸在巨大的、突如其来的希望之中,久久无法平静。
苏晚晚看着欣喜若狂的家人,看着父亲和伯父们眼中重燃的光彩,心里也为他们高兴。可是,在高兴之余,一丝隐隐的不安却萦绕在她心头。货郎的话并不确定,而且,“回家”之后呢?故乡的一切,是否还如从前?这片他们付出了无数汗水才勉强站稳脚跟的北疆土地,又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