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远那句“开春就试试”,像是一道明确的指令,让苏家人在冬末的沉寂中找到了新的焦点。希望,不再仅仅是停留在口头和想象中的虚影,而是与角落里那些开始萌发绿意的野薯块茎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然而,如何“试试”,却成了摆在面前的第一道难题。
“这种野薯,往年都是自己在野地里乱长,咱们谁也没种过啊。”李慧心看着那堆发芽的块茎,有些无从下手,“就这么直接埋到土里?”
赵氏凑过来,用她那点有限的农家经验说道:“我娘家那边种地瓜,好像就是把发了芽的块儿埋土里就行吧?这野薯跟地瓜差不多,应该也一样?”
“不一样。”一直沉默观察的苏晚晚轻声开口,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拿起一个发芽的野薯,指着上面几个分布不均的嫩芽,“三伯娘您看,这些芽有的壮,有的弱,有的地方根本没芽。如果整个埋下去,壮的芽抢了养分,弱的可能就长不出来,白白浪费了。而且,这块茎本身也会消耗很多养分,不如只把带芽的部分切下来种。”
“切下来?”赵氏瞪大了眼,“那剩下的部分呢?不就糟蹋了?”
“剩下的部分,只要没坏,当然可以吃。”苏晚晚耐心解释,“我们把有限的芽块种下去,是为了长出更多的野薯。这叫……‘舍小得大’。”
苏明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晚晚说得有道理。我记得农书上似乎也有类似‘选种育苗’的说法,只是具体如何操作,不甚了了。”他将目光投向女儿,带着询问,“晚晚,你那本杂书上,可还说了其他要注意的?”
苏晚晚心中微凛,知道关键的时刻到了。她需要将一些现代的种植理念,巧妙地融入到这个时代的认知中。
“书上说,种子下地前,最好先用温水泡一泡,能催芽,让苗出得更齐整。”她斟酌着词句,“还有,刚化冻的地太冷,直接种下去,种子容易烂在土里。可以先在屋里弄个‘苗床’,用木箱或者破筐装上些肥土,把芽块先在苗床上养着,等苗壮实了,天也暖和了,再挪到地里去,这样苗成活率高,长得也快。”
“苗床?”苏明义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种了半辈子地,还是头回听说这么麻烦的法子,“在屋里种?那得多费事?还得占地方……”
“大哥,”苏明远却越听眼睛越亮,他拦住苏明义,“晚晚这法子听起来虽繁琐,但细想确有道理!这就好比……好比咱们养孩子,总不能一生下来就扔到冰天雪地里自生自灭吧?总得先在屋里精心照顾些时日,等身子骨硬朗了,再放出去经风雨。这种子,也是一个道理!”
他用了一个通俗的比喻,让苏明义和其他人似乎明白了一些。
“可是……肥土从哪里来?咱们这屋里,除了灰尘就是夯土。”王月娥提出了实际问题。
苏晚晚早有准备,她指着屋外:“我们可以去收集一些腐烂的树叶、杂草,混上些灶坑里烧过的草木灰,再加上一点干净的细土,应该就能用。阿木婆婆之前指点的背风坡那里,落叶很厚。”
“行!那就按晚晚说的试试!”苏明远拍了板,“青松,你腿脚不便,就在家帮着削制些木楔子,开荒还用得着。晚晚,秀秀,你们跟我还有你大伯,一起去收集腐叶和草木灰。慧心,大嫂,你们在家把那些发芽的野薯挑出来,按晚晚说的,把芽块切分好,注意刀要快,切口要平整。”
任务分派下去,苏家再次忙碌起来。
苏晚晚和苏秀秀跟着苏明远兄弟,拿着破筐和木棍,再次走向村后的背风坡。积雪消融了不少,露出下面潮湿的、覆盖着厚厚腐殖质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腐烂的清新气息。他们小心地收集着那些黝黑、松软的腐叶土,又去灶坑边刮取宝贵的草木灰。
回到破屋,李慧心和王氏已经将野薯处理好了。她们按照苏晚晚的指点,挑选芽点饱满健壮的部分,用磨快的石片小心切下,每个芽块都带有一小块薯肉。剩下的部分则收集起来,作为接下来青黄不接时的口粮。
苏晚晚看着那些被切好的、小小的野薯芽块,又看了看被仔细收集起来的、准备作为“种源”的、偷偷取出,混入了野薯堆中的来自空间的几颗饱满土豆,心中默默祈祷。这些,就是苏家未来的希望之种。
接下来是制作苗床。没有木箱,他们找来了一个边缘破损不算太严重的旧藤筐,在里面铺上一层干草,然后将混合好的腐叶土、草木灰和细土装进去,压实,浇上少许温水。
“现在就把芽块种进去吗?”苏秀秀好奇地问。
“还要等等。”苏晚晚回忆着前世的知识,“芽块切下来有伤口,直接种容易感染腐烂。最好先在阴凉通风的地方晾一晾,让伤口收干,形成一层保护膜。”
她将切好的芽块,包括那几个“优化”过的土豆块,摊放在一块干净的破布上,置于屋内通风但不直接吹冷风的地方。
这个过程需要耐心。赵氏看着那些被“供起来”的小小芽块,又忍不住嘀咕:“种个地这么麻烦……有这功夫,多开点荒不好吗?”
苏晚晚没有辩解。她知道,传统的耕作方式依赖于大量的土地和人力,广种薄收。而她现在尝试的,是在资源极度匮乏的情况下,通过精耕细作,提高有限土地的产出。这不仅仅是种植方式的改变,更是生存策略的转变。
几天后,芽块的伤口基本愈合。苏晚晚指挥着,将芽块一个个埋入苗床的肥土中,芽尖朝上,覆盖上一层薄土,再轻轻洒上一点水,然后将藤筐放在了屋内最暖和、能照到些许阳光的角落。
“这就……种下了?”苏明义看着那平平无奇的藤筐,很难想象里面孕育着全家人的希望。
“种下了。”苏晚晚点点头,目光坚定,“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和精心照料。”
每天,苏晚晚都会去查看苗床的湿度,适时喷洒少量水。她将照顾这些种苗的任务主动承担了下来,这也让她有了更多独自操作的空间,可以随时关注那几颗关键土豆芽块的生长情况。
破屋的一角,这个简陋的藤筐苗床,承载着苏家人在绝境中萌生的、最朴素的愿望——活下去,并且要活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