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棍的身影消失在村中那条歪扭的小路尽头,留下苏家二十八口人如同被遗弃的破旧行李,堆在寒石村村口。暮色渐浓,寒风卷着沙土,毫不留情地打在每一张绝望的脸上。
那两间分配给他们、位于村尾山脚下的破土坯房,在昏黄的天光下更像两个巨大的、即将坍塌的土堆,没有门窗的黑洞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散发着霉烂和荒废的气息。
“呜……”赵氏终于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这哪是人住的地方啊!这是要我们死在这里啊!我不进去!死也不进去!”
她的哭嚎像是一根引线,点燃了苏秀秀压抑的恐惧,她也跟着啜泣起来。小草被这气氛吓得哇哇大哭,紧紧抱住王氏的腿。奶奶周氏老泪纵横,被李慧心和王氏一左一右架着,才勉强站稳。苏老爷子晕厥未醒,苏明德躺在担架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连呻吟的力气都没了。
一片悲声之中,苏明远狠狠抹了一把脸,将那股几乎要将他淹没的酸涩和无力感强压下去。他不能倒,他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现在是这个家族临时的主心骨。
“都别哭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在寒风中清晰地传开,“哭有什么用?哭能把房子哭好?能把肚子哭饱?”
哭声渐渐小了下去,众人都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茫然。
苏明远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继续道:“爹和三弟需要地方躺着,孩子们需要遮风挡雨。这地方再破,也是个能落脚的地儿。咱们苏家,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惶惑的脸,最终落在一直沉默但眼神沉静的女儿苏晚晚身上。这一路,晚晚的机敏和坚韧,他都看在眼里。
“晚晚,”苏明远开口道,“你和青松,带上小草,先在附近看看,捡些能烧的柴火,越多越好。天黑了,没火不行。”他又看向李慧心和王氏,“慧心,大嫂,你们照顾爹娘和三弟,再看看有没有干净点的草或者什么东西,能垫着坐一坐也好。”
最后,他对苏明义和自己说道:“大哥,咱们两个,先去那屋里看看,清理一下,总得有个能下脚的地方。”
分工明确,条理清晰。慌乱无措的众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有了具体要做的事情,那蚀骨的绝望似乎也被驱散了一点点。
苏晚晚立刻应道:“好,爹,我们这就去。”她拉上虽然虚弱但二话不说就拿起树枝准备当拐杖的苏青松,又对怯生生的小草伸出手,“小草,跟姐姐一起去捡柴火好不好?咱们比赛谁捡得多。”
小草看着晚晚姐姐平静的眼神,心里的害怕少了些,用力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抓住了晚晚的手指。
赵氏见没人安排她,有些不自在,嘟囔道:“我……我干啥?”
苏明远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三弟妹,你照看着点秀秀,也帮着大嫂她们找点能用的东西。”
赵氏撇撇嘴,没再说什么,扯了扯还在抹眼泪的苏秀秀:“别哭了!没听见你二伯安排活儿吗?赶紧的!”
苏秀秀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不情不愿地跟着母亲行动起来。
苏明远和苏明义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两间破屋。离得近了,那破败感更加强烈。墙壁上的裂缝能伸进拳头,屋顶塌了小半,屋里地上积着厚厚的尘土和不知名的污秽,角落里甚至能看到老鼠窜过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浑浊气味。
苏明义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看着这景象,眼圈也红了,闷声道:“二弟,这……这咋住人啊……”
苏明远心里也堵得难受,但他知道不能泄气。他弯腰捡起一根掉落的椽子,开始清理门口堵塞的杂物:“大哥,动手吧,一点点来,总能清理出个样子。”
另一边,苏晚晚带着苏青松和小草在村子边缘和山脚附近寻找柴火。这里树木稀少,能找到的多是些枯枝和耐烧的灌木根茎。
苏青松腿脚不便,但眼力好,总能指给苏晚晚和小草那些藏在石块后面或者枯草丛里的干树枝。他话不多,只是默默地将捡到的柴火捆好。
“晚晚姐,这个能烧吗?”小草举着一根细细的干树枝,仰着小脸问。
“能,小草真能干!”苏晚晚笑着摸摸她的头,接过树枝。她趁苏青松不注意,小草蹲下身子捡拾时,迅速从空间里转移出几块之前在山上收集的、较为耐烧的硬木块,混入捡来的柴火中。这点木块不起眼,但能烧得更久一些。
“晚晚,”苏青松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这地方……比想的还难。”
苏晚晚动作顿了顿,看向堂兄。暮色中,他年轻的脸庞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忧虑。
“是啊,青松哥,”苏晚晚轻声道,“是很难。但咱们一家人都还在,还能互相扶持着。你看,我爹和大伯在清理屋子,我娘和伯娘在照顾爷奶,咱们在捡柴火……只要心不散,劲儿往一处使,总能找到活路的。”
苏青松看着堂妹那双在暮色中依然清亮的眼睛,听着她平静却充满力量的话语,心中的迷茫和沉重似乎被驱散了一些。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但弯腰捡柴的动作更加用力了。
当苏晚晚三人抱着第一捆柴火回到破屋前时,苏明远和苏明义已经勉强将其中一间屋子清理出了一小片相对干净的地面,至少能让人坐下了。李慧心和王氏也找来了一些干草,铺在了地上。
苏明远用两块石头搭了个简易的灶坑,苏晚晚将柴火放下,尝试着生火。干燥的枯草和细枝很容易点燃,橘红色的火苗蹿起,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光和暖意。
火光映照着每一张疲惫憔悴的脸,也稍稍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和寒冷。虽然房子依旧破败不堪,虽然前途依旧渺茫,但这一点点烟火气,却让所有人心里都微微一定。
他们终于在这片名为“寒石”的绝望之地上,迈出了安顿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