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枯燥的跋涉,将所有人的精神都磨得近乎麻木。脚下的路仿佛没有尽头,日头依旧毒辣,官道两旁是望不到边的荒草和偶尔出现的枯木,景象单调得令人绝望。
苏晚晚机械地迈着步子,喉咙里干渴的感觉因为之前找到的水源稍有缓解,但饥饿和疲惫依旧如影随形。她注意到路边开始零星出现一些被遗弃的杂物——破旧的瓦罐、看不出颜色的布条,甚至还有一两只腐烂的草鞋。这些都是走在前面的流放犯或者逃难者留下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这条路上的艰辛。
忽然,走在队伍侧前方的苏明义停下了脚步,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眯着眼看向路边一处半人高的枯草丛。
“那边……好像有人?”他粗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众人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那枯黄的草丛里,隐约露出一小块灰扑扑的布料,还在微微颤动。
官差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一个官差提着鞭子走了过来,不耐烦地呵斥:“看什么看?快走!别磨蹭!”
“官爷,那边草里好像有人,不动弹……”苏明义老实巴交地回道。
那官差皱皱眉,用鞭子拨开草丛,随即啐了一口:“晦气!是两个小崽子,看样子快不行了!”
草丛里,赫然蜷缩着两个小小的身影。大的那个约莫五六岁,是个男孩,瘦得皮包骨头,脸色青白,双眼紧闭,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他怀里紧紧搂着一个更小的,大概两三岁的女娃,那女娃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小嘴微微张着,像离水的鱼。
两个孩子衣衫褴褛,几乎不能蔽体,裸露的皮肤上满是污垢和蚊虫叮咬的红痕,小小的脚丫冻得发紫。在他们身边,散落着一个破了的背篓和半块被啃得乱七八糟、已经发黑的树皮。
显然是被人遗弃,或者与家人失散了。
流放队伍经过他们身边,大多数人都只是麻木地瞥了一眼,便继续低头赶路。在这条路上,死亡和抛弃早已司空见惯,自保尚且艰难,谁又有余力去管他人的死活?
苏家的队伍也慢了下来。看着那两个奄奄一息的孩子,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苏老太太周氏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地别过头去,搂紧了怀里依旧虚弱的苏老爷子,喃喃道:“造孽啊……真是造孽……”
李慧心作为母亲,看到那两个孩子,尤其是那个小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瘪的包袱,那里只剩下最后一点点以备不时之需的干粮碎屑。
“唉,真可怜……”王氏也红了眼眶,将身边的小草搂得更紧。小草怯生生地看着草丛里的孩子,小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
“看什么看!快走!”赵氏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扯了一把还在张望的苏秀秀,尖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管别人?我们自己都活不下去了!谁知道是哪家扔下的累赘!快走快走!”她语气急促,带着明显的恐惧和排斥,生怕沾染上麻烦。
苏明德趴在简易担架上,有气无力地附和:“老三家的说得对……咱们……咱们哪还有粮食养闲人?自己都顾不过来了……”
苏明义眉头紧锁,这个憨直的汉子看着两个孩子,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脸上满是挣扎。他看向苏明远:“老二,你看这……”
苏明远脸色凝重,他何尝不觉得孩子可怜?但他身为二房顶梁柱,必须考虑现实。他沉默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大哥……我们……我们确实无能为力。”
官差已经开始不耐烦地催促,鞭子甩得啪啪响:“磨蹭什么呢!再不走老子抽死你们!”
队伍被迫继续向前移动。
苏晚晚走在父母中间,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草丛里那两个小小的身影。那个大点的男孩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艰难地掀开一点眼皮,那双空洞绝望、没有任何光彩的眼睛,恰好与苏晚晚的目光对上。
那眼神,像极了她在现代电视里看到的,战乱地区难民儿童的眼神,充满了对世界的茫然和对生命的漠然。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袖口。冰箱里还有最后小半块压缩饼干,是她留着以防自己或者父母彻底虚脱时救命的。分量很少,但或许……或许能吊住那两个孩子一时的性命?
可是,拿出来之后呢?苏家自身难保,如何收养两个孩子?官差会允许吗?粮食从哪里来?这会不会成为压垮苏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理智告诉她,赵氏和苏明德的话虽然冷酷,却是最现实的选择。
然而,那个男孩绝望的眼神,和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小草偷饼时那羞愧恐惧的脸庞交织在一起,让她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沉重。
李慧心感受到女儿的异样,低头看去,只见女儿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目光死死盯着后方。
“晚晚?”李慧心担忧地唤了一声。
苏晚晚抬起头,看向母亲,又看向眉头紧锁、同样于心不忍的父亲,用极低的声音,几乎是在乞求:“爹,娘……他们……他们还那么小……就快要死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慧心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她何尝不想救?可她看着前面蹒跚的公婆,看着面黄肌瘦的儿女,看着空空如也的包袱,只能痛苦地闭上眼。
苏明远看着妻女,再看看那两个被遗弃在荒草中、即将无声无息死去的孩子,读书人的良知和一家之主的责任在他心中激烈交战。
是遵循物竞天择的残酷法则,眼睁睁看着生命消逝?还是冒着巨大的风险,伸出微不足道的援手,去搏那一线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苏家的队伍,在官差的呵斥和内心的挣扎中,缓缓越过了那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