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手掌还悬在半空,指尖残留着一抹虚影的温度。那不是血,也不是风,而是一种说不清的牵引感,像有人从很远的地方轻轻拉了他一下。
战傀的系统警报还在响,但频率变了,不再是刺耳的尖鸣,而是低沉的嗡鸣,像是某种古老仪器重启时的呼吸声。他的右臂已经完全石化,纹路深入肩胛,与战傀的金属神经缠在一起,每一次心跳都让机体微微震颤。
“别散。”他低声说,把八荒戟插进主控槽,血顺着戟身流进去,激活了最后一道应急回路。战傀双目闪了闪,青铜色的光重新亮起,可那光芒里少了青黛的印记,空荡得让人发慌。
甲胄军团开始动摇。三副位于前排的铠甲突然转身,刀锋对准战傀胸口,黑气从关节缝隙渗出,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腐蚀了魂核。
林昭正要发力压制,脚下的海水却忽然泛起涟漪。
不是浪,也不是风,水面像一面倒置的镜子,缓缓浮现出另一片天地——青石板路,斑驳墙面,墙上用红漆刷着“防空洞重地,闲人勿入”的标语。一辆老式黄包车停在街角,车夫戴着瓜皮帽,正低头抽烟。
1943年的重庆,他还来不及反应,识海里的锈铃残片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极轻、却穿透时空的双响。
“敌?”
可敌人不在眼前。
而在水下,那个背影站在防空洞口,穿着和他一样的冲锋衣,手里攥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铃——铃舌没了,只剩一根青黛的玄裳丝线垂着,随风轻晃。
两个铃,在不同时间点,同时震动。林昭脑子一炸,记忆像被撕开两半。一边是现在:蓝月高悬,战傀矗立,甲胄列阵;另一边是过去:炮火未至,夜色沉沉,那个“自己”正缓缓抬头,望向天空。
“这不是幻觉……”他咬破舌尖,血腥味让他清醒,“这是共振。”
他立刻摸出贴身带着的考古笔记,翻开最新一页,用匕首尖蘸着血画下震动波形。线条刚落笔,就发现两段频率呈完美对称,像摩斯码的镜像拼接。
翻译出来,是一个古篆——归。
“蓝月落时,汝当归。”
铃心那句残语,终于完整了。原来不是预言,是回应。
百年前的那个夜晚,初代守渊人设下了锚点,用玉珏分裂成两半,一半留在过去,一半传给未来。而他,既是继承者,也是被召唤的人。
水面突然裂开一道光痕。
军统特工少女从幻象中走出,踩着水面而来。她的旗袍下摆绣着电磁纹路,眼角泪痣清晰可见,小虎牙在月光下一闪。
“你迟到了。”她说,声音不大,却压住了风浪。
林昭没笑:“导航失灵,路上堵。”
她瞥了眼他手里的残铃:“你还真把它带上了。当年我爹说这玩意儿会招灾,结果你比谁都爱显摆。”
“那说明它挑人。”林昭收起笔记,盯着她腰间的玉珏,“你们俩,到底谁才是钥匙?”
少女没答,只是抬手将玉珏举到胸前。几乎同时,海底深处,青黛那半块玉珏残片也浮了起来,两者相隔百米,却在空中拉出一条由光点组成的星轨,像是把银河剪下来缝进了现实。
战傀的紊乱瞬间缓解。
甲胄军团恢复稳定,连被黑气侵蚀的那几副也停住动作,刀锋缓缓收回。
可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断续的哼唱。
沙哑,机械,带着电流杂音,却是《守渊战歌》的调子。
林昭猛地转头。
血刀的残躯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机械臂节一格一格地转动,胸腔打开又闭合,像是在艰难调整发声系统。他的头颅歪斜着,一只红眼闪烁不定,嘴里重复着同一段旋律,尾音微微上扬,竟与锈铃的震动频率完全同步。
“听到了吗?”林昭问少女。
她点头:“他在传递信息,不是攻击。”
林昭一步步走向残躯,战傀的脚步沉重,踏在海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等他走到近前,血刀的歌声刚好唱到最后一句——
“北风起,铁衣寒,守渊人不还。”
声音戛然而止。
机械嘴一张一合,像是卡住了什么。
林昭蹲下身,盯着那颗布满裂痕的金属头颅:“你记得这首歌?”
血刀没动。
过了几秒,颈关节发出“咔”的一声,头颅慢慢抬起,红光聚焦在林昭脸上。
嘴唇开合,三个字断断续续挤出来:
“我……记得。”
林昭心头一震。
这不是程序复读,也不是邪神低语。这是记忆,是觉醒,是一个被埋葬百年的名字终于被人叫了出来。
“你是谁?”他问。
血刀的眼灯忽明忽暗,机械手指在地上划动,留下几道扭曲的痕迹。林昭俯身细看,发现那是半幅地图——楼兰地宫的结构图,但标注方式极为古老,用的是守渊人秘传的方位符。
更关键的是,图纸一角写着一行小字:“第七代·血刃·戍边录。”
“血刃……”林昭喃喃,“守渊七代?那你不是盗墓贼,你是……同僚?”
血刀没再说话,只是抬起仅存的机械手,指向林昭胸口。
那里,碎裂的锈铃残片还在微微发烫。
林昭愣住。
他忽然明白过来——当年血刀在楼兰地宫被虫群寄生,并非偶然。那是守护者的试炼之地,只有血脉纯正的守渊人才会被地宫核心识别并唤醒。只不过,他没能通过考验,反而被邪神碎片污染,成了半人半械的怪物。
可即便如此,他的本能还记得战歌,记得使命,记得那枚本该属于他的铃。
“所以你追青黛,不是为了炼器……”林昭声音低了下来,“你是想找回来路。”
血刀的机械眼缓缓闭上,又睁开,红光微弱,却坚定。
林昭站起身,回头看向军统特工少女:“你们早就知道?”
少女摇头:“我只是听说过。守渊七代有三人失踪,其中一个代号‘血刃’,据说在民国末年执行秘密任务时失控,被列为叛徒。”
“放屁。”林昭冷笑,“谁定的规矩?柳书云?”
话音未落,远处倒悬城门前,柳书云的身影依旧伫立,西装完好,单片眼镜反着冷光。他没动,也没出声,但背后那幅逆转的星图仍在缓缓旋转,黑光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试图切断玉珏之间的光轨。
少女握紧玉珏:“他不想让我们连上过去。”
“那就偏要连。”林昭深吸一口气,举起八荒戟,指向血刀,“既然你是守渊人,那就完成你的誓约。”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去:“帮我,找回她。”
血刀的机械臂突然一震,关节发出久违的运转声。他用残肢撑地,一点一点,竟直起了身子。
虽然只剩半具躯壳,但他站起来了。
林昭转身面向战傀,将八荒戟重新插入主控槽,左手按在石质右臂上,闭眼低喝:“接通地脉,开放量子通道!”
战傀全身符文逐一点亮,背部枢纽爆发出刺目光芒。与此同时,军统特工少女也将玉珏按在水面,光轨骤然扩张,连接战傀、血刀、青黛残片,形成一个横跨百年的能量闭环。
海面开始沸腾。
不是因为热,而是时空本身在震荡。1943年的街道与归墟海域重叠,防空洞口与倒悬城门遥遥相对,仿佛两个时代的战场正在强行缝合。
林昭睁开眼,看见水中的自己与百年前的背影同时抬起了手。
两枚锈铃,跨越百年,再次共鸣。
这一次,不再是警告。
是回应。
是集结。
是守渊人,从未断绝的回响。
血刀的机械嘴缓缓张开,战歌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变调,不再杂音,而是完整的、洪亮的、属于战士的吟唱。
林昭举起八荒戟,战傀随之抬臂,戟锋直指苍穹。
蓝月之下,时空交错,四个人,三块玉珏,两枚残铃,一条贯穿百年的防线,正在重新凝聚。
而柳书云站在阴影里,第一次露出了惊疑的表情。
林昭看着他,笑了:“你说我们是执念的回音?”
他顿了顿,声音透过战傀传出,震彻海域:
“可你忘了——回音,也能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