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皮脱落的瞬间,林昭没低头看,也没皱眉。他只是把八荒戟更深地插进地面,像是在给大地钉一颗不听话的钉子。
右臂已经不听使唤了,整条胳膊从指尖到肩膀都泛着冷硬的灰白,像一块被风干太久的古玉。他动了动手指,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响,像是沙砾在碾磨。青黛靠在礁石边,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起伏,玉珏的光也暗了,像快没电的手电筒。
血刀的虫翼铺满半边天,黑压压的一片,扇动时带起腥臭的风。他胸口的机械装置嗡鸣作响,毒刺炮口开始泛红,能量正在蓄积。柳书云站在另一边,西装依旧笔挺,单片眼镜后那道血色竖瞳缓缓转动,像是在计算最佳出手时机。
林昭知道,不能再硬扛了。
他咬牙,用还能活动的左臂猛地拍向地面。这一掌下去,不是为了攻击,而是试探——掌心贴地的刹那,一股微弱的地脉波动顺着掌纹窜上来,像老式收音机里断断续续的信号。
有意思,他嘴角一扬,低声对青黛说:“等我喊‘三’。”
青黛没睁眼,但指尖微微颤了一下,像是在回应。林昭没数数,而是突然抬脚,狠狠踹在八荒戟杆上。戟身震动,金光一闪,激起大片尘土。这动静太大,血刀果然上当,双炮齐射,两道暗红光束撕裂空气,直奔他们所在位置。
“三!”林昭吼出这个字。几乎是同时,青黛撑起身子,骨笛抵唇,一声清越笛音破空而出。
可就在这节骨眼上,柳书云动了。他没去抓青黛,也没管林昭,反而抬起右手,袖口滑出一台造型奇特的激光切割器。那东西通体银白,前端镶嵌着一颗紫晶,此刻正剧烈震颤,仿佛要炸开。
下一秒,一道炽烈紫光冲天而起,划破硝烟,精准命中血刀虫群翅膀的根部。
“轰——!”焦臭味瞬间弥漫。虫翼像是被高温熔断的塑料,边缘卷曲发黑,大片黑色黏液如雨滴落。血刀发出一声非人的怒吼,整个人从空中砸下,砸出一个深坑,机械胸腔剧烈起伏,冒出滚滚黑烟。
林昭愣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柳书云根本不在乎联手,他只在乎谁能碰青黛。血刀?在他眼里就是个脏手的杂鱼,不配染指“容器”。
机会来了。“就是现在!”林昭大喝。
青黛咬破嘴唇,笛音陡然拔高。九尾狐影自她身后腾起,紫焰缭绕,其中一尾如灵蛇般缠住柳书云左腿,将他短暂钉在原地。
柳书云脸色骤变,单片眼镜闪过一道红光,手中符印刚要结成,却被狐火灼烧得指尖发黑。他冷哼一声,强行挣脱,但那一秒的迟滞,已经足够。
林昭没再犹豫。他一把扯下挂在腰间的锈铃,那铃早已残破不堪,铜壳碎裂,只剩一根青黛用玄裳丝线系着的铃舌还在晃荡。
识海深处,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用锈铃……引脉。”
不是幻觉,也不是错觉。是先祖残魂最后的指引。
林昭盯着那枚仅存的铃舌,眼神一凝。他明白了——不是要用它发声,而是用它做引子,接通地下的守渊遗力。
他猛地将铃舌按进八荒戟的血槽,金属与残骸咬合的瞬间,戟身古篆微微一亮。紧接着,他抬起右臂,毫不犹豫地刺入地面。
石质化的手掌刚接触泥土,一股剧烈的灼痛便顺着手臂窜上脊椎。但他没松手,反而用力下压,像是要把自己钉进地底。
刹那间,一圈微弱的金光自戟尖扩散开来,如同涟漪荡过死水。地面开始浮现断裂的阵纹,一道、两道、十几道,纵横交错,像是沉睡千年的电路板被重新通电。
柳书云退了半步,盯着那些纹路,镜片后的竖瞳剧烈收缩。
血刀挣扎着爬起,看着自己残破的翅膀,眼中怒火与惊疑交织。他张了张嘴,机械声嘶哑:“你……竟敢用那种废物引动地脉?”
林昭没理他,只是喘着粗气,额头渗出冷汗。他知道,这招撑不了多久。锈铃已碎,铃舌不过是最后的导体,一旦能量耗尽,阵纹就会消失,他也会彻底变成一尊石像。
可至少,现在还能动。他抬头看向青黛,声音沙哑:“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你说我像个走错片场的考古队助理。”
青黛眼皮动了动,嘴角勉强扬起一丝弧度。
“我说你穿冲锋衣拿罗盘,活像盗墓综艺里的气氛组。”
林昭笑了,笑得有点抖:“那时候我要是知道,你这医女晚上能吹笛子召狐狸,我肯定当场拜师。”
青黛轻轻咳了一声,没说话,但手指微微勾了勾,像是在比划“滚”。
林昭收回视线,握紧八荒戟。他知道,接下来不会轻松。
柳书云已经站稳,左腿上的狐火虽灭,但裤管焦黑一片。他冷冷看着林昭,声音平静得可怕:“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
林昭耸肩:“没想阻止你,就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
“你抢青黛,到底是为了完成任务,还是……单纯嫉妒她从来不看你一眼?”
柳书云瞳孔一缩。
林昭咧嘴一笑:“你看,连你自己都答不上来。”
话音未落,他猛然发力,八荒戟横扫而出,金光暴涨,逼退逼近的血刀。后者刚要反击,却被地脉阵纹释放的一道余波震得踉跄后退。
柳书云抬手欲结印,却发现脚下阵纹微光闪烁,竟隐隐压制他的符力。他冷哼一声,迅速后撤,暂时按兵不动。
战场陷入短暂僵持。
林昭拄着戟,喘息越来越重。他知道,这状态维持不了几分钟。锈铃残骸已经开始发烫,丝线边缘出现焦痕,像是随时会断。
青黛靠在礁石上,骨笛滑落在膝头。她抬头看向林昭,眼神复杂,像是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轻叹。
林昭读懂了她的意思。“别担心。”他说,“我还没带你去吃牛肉面呢。”
这句话说完,他忽然觉得右臂一阵剧痛,低头一看,石纹已经蔓延到锁骨,皮肤表面开始出现细密裂痕,像是干涸的河床。
他没慌反而笑了。“前辈。”他低声说,“您当年守的,是不是也是这种烂摊子?”
识海寂静没有回应,但他知道,答案就在脚下这片土地里。地脉阵纹仍在闪烁,微弱却坚定。四人皆未退场,废墟之上,风卷着灰烬打转。
林昭抬起仅剩一丝血肉感的左手,抹了把脸,掌心沾了点汗和灰。然后他重新握紧八荒戟,戟尖指向两人。
“来啊。”他说,“谁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