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甜腻的味道像一只冰凉的手,瞬间攥住了顾昭宁的心脏。
是“醉骨香”,混了夹竹桃粉的味儿。
七岁那年,姨娘那碗被逼着喝下的“补汤”,便是这个令人作呕的气息。
顾昭宁顾不得礼数,一把推开试图阻拦的宫女,大步跨入内殿。
太后歪倒在紫檀木榻边,脸色灰败如土,只有胸口还在微微起伏,那半盏残茶泼在地上,正滋滋冒着白沫。
“封门!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她厉喝一声,反手拔下发间银簪探入茶渍,银针瞬息转黑。
果然是杀人灭口。
周怀礼带着禁军冲进来时,顾昭宁正半跪在地上,用帕子死死捂住口鼻,眼神冷得吓人。
她起身,将那块沾了毒茶渍的帕子扔进周怀礼怀里的托盘,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查这毒的源头是后话,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掐断消息。周怀礼,你亲自带人去守着宫门,所有往太后母族府邸送的信,哪怕是只鸽子,也得给我射下来。”
周怀礼一愣,随即明白了皇后的深意。
若是那边知道太后已中毒,无论死活,都会立刻发动后手;若是消息断了,他们就会猜疑、会慌乱。
“还有,”顾昭宁目光扫过殿内瑟瑟发抖的宫人们,“把这屋里伺候的全部扣下,单独关押。谁要是敢往外吐露半个字,本宫让他九族消消乐。”
半个时辰后,养心殿偏殿。
萧承煜看着呈上来的验毒单子,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连朕的亲娘都敢动,这群乱臣贼子是真疯了。”
“他们不是疯,是急了。”顾昭宁递给萧承煜一杯热茶,指尖微凉,“太后若死在今夜,外头流言一起,便是陛下为了夺权逼杀生母。届时他们打着‘清君侧、讨不孝’的旗号起兵,便有了大义名分。”
萧承煜接过茶盏重重一磕:“那便昭告天下,太后是中毒!”
“不可。”顾昭宁按住他的手背,声音沉稳,“陛下,捉贼要捉赃,打蛇打七寸。如今太后没死透,就是咱们手里的活棋。对外只宣称太后急火攻心,需静养,将其迁至重华宫偏殿,由臣妾的人日夜看护。幕后之人摸不清太后是死是活,更不知道太后醒来会吐出什么,必然会自乱阵脚,露出马脚。”
这招“空城计”果然奏效。
接连两日,宫中气氛诡谲。
周怀礼那边很快有了动静,顺着慈宁宫的出入记录,揪出了一个看似老实巴交的小太监。
这太监平日里只负责倒夜香,却在此前数夜多次靠近太后寝殿。
内廷司的刑具还没上一半,他便招了,说是受了兵部尚书李慎言旧部的指使,负责传递消息。
“换汤不换药。”顾昭宁翻看着供词,冷笑一声,“李慎言人都进去了,这余毒倒是流得远。”
她合上供词,转头吩咐素心:“去,请户部侍郎张怀远大人进宫一趟,就说本宫有几笔旧账算不明白,想请教张大人。”
这张怀远,正是当年经手苏氏姨娘那本要命账册的最后一人。
张怀远被“请”进了凤仪宫别院,好茶好水伺候着,就是不让走。
顾昭宁也不审他,只是故意让人放出风声,说张大人为了自保,在御前供出了一份“名单”,有重大立功表现。
这消息像长了腿似的,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官场。
那些原本蛰伏的“暗桩”们坐不住了,京城的夜色里,不知多少只信鸽扑棱棱地飞起,又被禁军无声无息地截获。
第三日深夜,大雪纷飞。
凤仪宫书房内炭火通红,顾昭宁披着大氅,手里捏着刚截获的一份密报,眉头紧锁成川。
密报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潦草:“东宫旧部,三日后,子时举事。”
具体怎么举事?从哪一路进发?内应是谁?一概不知。
“三日后……”顾昭宁走到窗前,推开窗棂,寒风夹着雪片扑面而来,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那是先帝的忌日,百官都要去皇陵祭祀,京中守备最为空虚。”
这不仅是逼宫,这是要趁火打劫,把大昭的天给捅个窟窿。
“周怀礼。”她唤了一声。
暗处的人影并未出现,回应她的是远处骤然响起的铜锣声,紧接着,火光冲天而起。
那个方向——是皇宫北门!
“走水了!北门走水了!”太监尖锐的嗓音划破了死寂的雪夜。
顾昭宁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披甲,周怀礼浑身是血地冲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穿着夜行衣的男人。
“娘娘!这厮趁乱想翻越宫墙,身手极好,折了咱们三个兄弟才按下!”周怀礼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从那人被撕开的衣襟里掏出一封被火燎去一角的密信,“在他身上搜出了这个。”
顾昭宁接过信,借着烛火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那信封上没有抬头,落款处却赫然写着四个狂草大字——“沈九之子”。
沈九?
那个在二十年前卷走国库百万两白银、导致前线溃败,最后被满门抄斩的户部巨贪沈九?
他竟然还有后人活着?
顾昭宁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发白,她看向那个跪在地上、虽然狼狈却眼神凶狠的男人,心中那条原本断裂的线索,忽然在这一刻接上了。
“把他带到暗室。”顾昭宁将信纸收入袖中,声音里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平静,“本宫要亲自问问,这早已死绝的沈家孤魂,究竟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