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晨钟刚敲过第三下,顾昭宁已在偏殿坐了半个时辰。
案上的薄荷茶凉了又温,她的指尖反复摩挲着茶盏边缘——那里有一道极细的冰裂纹,像极了昨夜炭盆里烧剩的盐引碎片。
叩叩。
门轴转动的轻响惊得烛火颤了颤。
三个着青布短打的身影鱼贯而入,为首的方脸汉子单膝点地:主子早。
顾昭宁抬眼扫过三人:周正武案结了,可镇北王岳父昨儿在朝上掐红朝服的手,你们查了吗?
回主子,那老匹夫昨儿下朝后去了城南松鹤楼,跟三个穿灰衫的人说了半柱香话。方脸汉子从怀里摸出个油皮纸包,这是他们掉在桌下的茶渣,属下闻着有股子龙涎香——跟您说的周夫人妆台那味儿不一样。
顾昭宁捏起一点茶渣,放在鼻下轻嗅。
清冽的香气窜入鼻腔,和昨夜窗外飘来的一模一样。
她将茶渣收进袖中,目光扫过三人:今日起,分三路。
一路盯紧镇北王府的车马,二路查京中盐引铺子,三路......她顿了顿,去靖远侯府,找我母亲当年的陪嫁嬷嬷。
方脸汉子抬头欲言,见她指尖在案上敲了敲,又把话咽了回去。
三人退下时,小桃捧着铜盆进来,温水里浮着几瓣新摘的茉莉花:娘娘,该去御书房了。
顾昭宁洗着手,镜中映出她微抿的唇。
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治家要略》里写过:宅斗如织网,线头藏在最不起眼处。可这线头如今缠上了顾氏,缠上了靖远侯府——她必须赶在萧承煜动镇北王之前,先理清楚这团乱麻。
御书房的檀香比往日更浓。
萧承煜正对着地图皱眉,听见脚步声抬头,眼里的阴云散了些:昭宁,朕让人炖了雪蛤羹。
顾昭宁接过宫女递来的玛瑙盏,却没动匙子:陛下,周正武背后的镇北王,怕是还有后手。她将茶渣倒在案上,这是松鹤楼的,和周夫人妆台的沉水香不同。
萧承煜的手指在地图上一滞。
镇北王的封地在北疆,龙涎香多从海上运来,寻常边将哪能轻易得?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昨夜朕翻了旧档,你母亲苏氏救老侯爷那年,正是镇北王第一次进京述职。
顾昭宁的手微微发抖。
原来母亲的死,早在二十年前就埋下了伏笔?
她望着萧承煜眼底的暗潮,忽然明白他为何总说家不清,国难宁——那些宅院里的血,终会漫到朝堂上来。
臣妾想查京中盐引铺子。她抽出手,周正武的军粮案,最后查到的是盐商囤米。
若盐引里有顾氏......
不行。萧承煜打断她,镇北王的人已经盯上你了。
昨儿景仁宫的宫灯,有一盏灯芯被换了浸油的。他从案下取出个锦盒,里面躺着截焦黑的灯芯,赵公公查了,是慈宁宫的做派。
顾昭宁的指甲掐进掌心。
太后?
她早该想到,太后一直想扶母族侄女为后,自己这个从采女爬上来的,早成了眼中钉。
可盐引碎片上的,难道是太后在警告镇北王?
昭宁。萧承煜的拇指抚过她泛红的掌心,朕让李全带二十个暗卫跟着你,三步内必见人。
顾昭宁望着他眼底的关切,突然笑了:陛下可知臣妾为何总爱用珍珠簪?她取下鬓边的珍珠簪,轻轻一拧,簪头里掉出片残印——正是当年母亲留给她的苏氏私印,有些秘密,藏在最显眼处才安全。
萧承煜的目光柔和下来。
他忽然想起初遇那日,她替嫡姐代嫁,在喜轿里用算筹理清侯府二十年的账册。
那时他只当她是个会管内宅的,如今才明白,这女子的棋盘,从来都不只是侯府的四角天空。
三日后的子时,顾昭宁裹着玄色斗篷,跟着李全翻过西直外街的矮墙。
目标是左军都卫陈副将的宅子,密探报说他这半月往城南送了八趟箱子,每次都用苫布盖着。
娘娘,西厢房有灯。李全压低声音。
顾昭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窗纸上映着两个影子,一个坐着,一个跪着,隐约能听见几个字。
她摸出怀里的匕首,刀柄上缠着母亲留下的丝绦——这是她第一次亲自涉险,可比起当年在侯府厨房被嫡姐推下灶台,这点风险算什么?
门闩是铜制的,她用簪头挑开时,金属摩擦的轻响让心跳漏了一拍。
屋内的烛火忽明忽暗,案上堆着半开的账册,最上面一页赫然写着顾氏米行四个字。
咔嚓。
窗棂外忽然掠过一片阴影。
顾昭宁本能地滚向墙角,暗格里的机关被她撞得轻响。
刚藏好,门就被推开了。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见来人腰间的玉佩——是杨大人府里的云纹玉。
果然在这儿。那人压低声音,手里的刀泛着冷光,顾昭宁,你不该查得太深。
顾昭宁的后背抵着暗格的木板,掌心全是汗。
她想起萧承煜说的三步内必见人,可李全此刻应该守在院外。
来不及了,她握紧匕首,等那人靠近时突然窜出,匕首尖抵住对方咽喉:你是谁?
杨大人派你来的?
那人剧烈挣扎,腰间的玉佩撞在桌角,发出清脆的响。
顾昭宁借着月光看清他的脸——是杨大人最得用的贴身侍卫,上月还跟在杨大人身后给萧承煜送过秋猎的鹿肉。
她加重手上的力道,杨大人和镇北王什么关系?
那人突然笑了,血从咽喉处渗出来:顾昭宁,你以为......
门被踹开的瞬间,顾昭宁迅速后退。
李全带着暗卫冲进来,月光照在那人渐渐冷去的脸上,他最后一句话被咽了回去:你以为......查得到源头么?
顾昭宁盯着地上的血,袖中母亲的丝绦被攥得发皱。
杨大人,那个早朝时站在最末排、总说陛下圣明的老臣,竟也卷进了这摊浑水?
她摸出怀里的账册,顾氏米行四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把淬了毒的刀。
娘娘,要送他去慎刑司吗?李全问。
顾昭宁望着窗外渐白的天色,将账册收进斗篷:去御书房。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眼底的光比烛火更亮,有些话,得当面跟陛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