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旧印被重新锁入乌木匣深处,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某种尘埃落定的信号。
顾昭宁吹熄了手边的残烛,屋内光线暗了一瞬,只余窗外透进来的惨淡月光。
“去查个名字。”她的声音在暗影里显得格外清冷,“周府那些还没烧干净的信灰里,提到过一个叫‘云水’的人。周文远既然把北境当退路,京城里就一定还有替他牵线搭桥的钉子。这人藏得深,但绝不会离周家太远。”
角落里的阴影动了动,周怀礼那是常年混迹市井练出来的轻身功夫,落地无声。
他压低嗓音:“臣这就去办。只是周府如今被封,剩下的人作鸟兽散,要找这枚钉子,怕是大海捞针。”
“不必捞。”顾昭宁转身,指尖在桌案上轻轻叩了两下,“水浑了,鱼自己会浮上来透气。”
翌日清晨,天色刚泛起鱼肚白,凤仪宫的偏殿便传出了茶香。
跪在殿下的周文谦抖得像筛糠。
作为周文远的亲弟弟,他虽是个只知读书的闲散文官,但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起来吧。”顾昭宁端着茶盏,语气温和得甚至有些家常,“本宫记得,你家那小儿子刚满三岁?正是离不得人的时候。”
周文谦一听这话,眼泪差点掉下来,连连磕头:“求娘娘开恩!罪臣兄长糊涂,可家中老幼实在是无辜……”
“陛下也是这个意思。”顾昭宁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叶,漫不经心地抛出了诱饵,“周文远是大罪,但陛下仁厚,不想牵连太广。本宫听闻陛下有意只诛首恶,旁系若是肯戴罪立功,未必没有活路。这两日刑部那边松了口,你若是有什么门路能劝劝那些还没落网的‘糊涂人’,也是给你那小儿子积德。”
周文谦猛地抬头,他喏喏应了几句,退出大殿时,脚步虚浮得差点绊在门槛上。
顾昭宁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凉了下去。
“人一旦有了指望,就会犯错。”她放下茶盏,对隐在屏风后的周怀礼点了点头,“跟着他。他现在急着救命,一定会去找那个能救命的人。”
果然,不出两个时辰,周怀礼的消息便递了进来。
周文谦出了宫门并未回府,而是绕了三个大圈子,钻进了城南那座早就荒废的土地庙。
那里原本是乞丐的聚集地,如今却静得出奇。
“娘娘料得准。”周怀礼一身短打装扮,袖口还沾着点不知哪蹭来的青苔,“那破庙底下有个地窖,咱们的人不敢靠太近,但隐约听见里面有争执声。周文谦似乎想让对方赶紧走,说宫里松了口,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顾昭宁正在修剪一盆兰花,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一根枯叶:“既然他们想走,那就送他们一程。让老陈带人换上便服,装成流寇去‘劫财’。记住了,动静要大,下手要狠,但要把口子留在那人最想逃的方向。”
当夜,城南火光冲天。
一群蒙面“流寇”冲进破庙,见人就砍。
混乱中,一个身形瘦削的灰衣人被逼得狼狈鼠窜。
这人看着不起眼,脚力却极好,在巷子里左突右冲,最后竟真的顺着那是特意留出的缺口,一头扎进了一处不起眼的宅院。
那是前任边军副将赵仲元在京中的一处外宅。
“抓住了?”顾昭宁听着窗外的更漏声,神色淡淡。
“抓住了。”周怀礼有些兴奋,“那人进了宅子就被咱们早已埋伏好的人按住了。一审才知道,这人就是‘云水’,真名叫李三,是赵仲元早年安插在京城的死士。”
“审出什么了?”
“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
“不急。”顾昭宁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子,扔进鱼缸里,惊得几尾金鱼四散奔逃,“把他关到西郊那个没人知道的别院去。记住,别用刑,好酒好菜供着,让他以为咱们还没查清他的底细。另外,把你的人撤回来一半,只留几个眼生的在暗处盯着。”
这一晾,就是整整三天。
那别院里静悄悄的,只有每日送饭的婆子进出。
李三起初还警惕,后来见真的没人审他,饭菜也无毒,心里的那根弦反倒绷得更紧了。
直到第四日黄昏,一个背着货郎担子的商贩敲响了别院的后门。
那商贩刚一探头,就被从天而降的大网罩了个结结实实。
还没等他喊出声,嘴里就被塞了麻核,直接拖到了顾昭宁面前。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
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商贩”早已吓破了胆,还没等上夹棍,就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
他根本不是什么商贩,而是赵仲元派来探听虚实的亲信。
怀里搜出来的那封密信,更是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拥立书”,上面赫然写着若京中有变,即刻拥立新君的狂悖之语。
萧承煜看着那封信,脸色铁青。
他没想到,这看似固若金汤的京城,底下竟早已被蛀得千疮百孔。
“好手段。”萧承煜合上密信,目光落在顾昭宁身上。
她正低头替他整理奏折,神情恬静得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抓捕与她无关。
“朕只是不明白。”萧承煜接过她递来的朱笔,眉头紧锁,“那个李三并未招供,你也没用刑,更没对外放出风声。赵仲元远在千里之外,怎么会这么快就派人来接触?你怎知他们会自乱阵脚?”
顾昭宁替他研墨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看透人心的薄凉:“因为他不信自己人,只信自己的判断。李三失踪三天,既没死讯也没招供的消息,在多疑的人眼里,这就是最大的破绽——他会怀疑李三已经叛变,或者正被当成诱饵。越是聪明人,越会急着派人来‘止损’或‘灭口’。而我,不过是顺了他这性子罢了。”
萧承煜看着她,眼底的惊艳尚未褪去,顾昭宁已将那封“拥立书”压在了最底下,轻声道:“既然赵仲元的亲信到了,那他脑子里的东西,怕是比这封信更精彩。陛下,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