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骑营的马蹄铁碾过结霜的山道时,统领陈越的掌心已沁出薄汗。
他勒住青骓马,借着月光扫过左右——三十名精骑正伏在松林里,马嘴套着麻包,连鼻息都压得极轻。
这是顾贵妃前日在御书房画的计策:先放鹰隼的信使以为山道畅通,等他们过了前半段,再从侧面包抄。
来了。右边的斥候压低声音。
陈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山道拐弯处隐约有个黑影,裹着北狄特有的狼皮斗篷,腰间挂着铜铃,每走一步都叮叮作响——这是北狄细作常用的伪装,用响动掩盖脚步声,却不知在静夜里反成了最明显的标记。
陈越手刀劈下,三十骑如离弦之箭冲出松林。
那信使听见马蹄声时,瞳孔骤缩成针尖,转身就往林子里钻,却被早埋伏在另一侧的骑兵截住。
他从靴筒里摸出短刀,刀刃映着月光泛着冷光,刚要刺向最近的士兵,却被陈越一马鞭抽中手腕,短刀落地。
搜身。陈越翻身下马,靴跟碾住信使的后颈。
士兵们七手八脚扯下他的斗篷,在怀里摸出个油皮纸包——展开后是半卷染了朱砂的羊皮地图,边角还沾着北狄王帐特有的乳香。
更令陈越心跳漏拍的是,从他贴身衣襟里摸出枚玉牌,羊脂玉上刻着二字,正是先帝年间赐给和亲使节的信物。
报——子时三刻,顾昭宁刚卸了点翠头面,青鸢就掀帘进来,鬓角的珠花撞得叮当响,飞骑营截到信使了!
还搜出先帝的玉牌!
顾昭宁的指尖在妆匣上顿住。
她望着铜镜里自己微抿的唇,想起三日前在御书房与萧承煜推演的棋局——从北疆小股骑兵试探,到京中突然多起粮商囤米,再到太后突然要往北疆送慰问银,原来都是这根线串起来的。
她扯过狐裘披在肩上,珠钗在发间轻颤:备轿,去飞骑营驻地。
飞骑营的临时营帐里,烛火被风卷得忽明忽暗。
信使缩在草席上,额头的血正顺着下巴滴在羊皮地图上,将雁门关三个字晕染成暗红。
顾昭宁掀帘进来时,他猛地抬头,见是位身着翟衣的女子,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毕竟大昭后宫女子,哪有半夜亲自审犯人的?
给杯热水。顾昭宁在矮凳上坐下,声音像春夜的雨,你从北狄来,惯了喝马奶酒,可这京城的夜,比草原冷多了。
信使的喉结动了动。
青鸢端来茶盏,他捧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娘娘...您怎么知道我从北狄来?
你斗篷里的狼毛,是冬狼的,只有北狄漠北的狼才长这么密的绒毛。顾昭宁望着他冻得发青的指甲,再说了,谁会大冷天穿双层皮靴?
第一层防雪,第二层...她的目光扫过他靴底,藏密信。
信使的手一抖,茶盏地摔在地上。
顾昭宁却没看他,只盯着帐外飘雪:你替鹰隼送信三年了吧?
头年送的是边军换防图,去年是粮草转运单,今年...她突然转头,目光像淬了冰,是让北狄借边军哗变为由,逼朝廷割地。
信使的瞳孔剧烈收缩。
顾昭宁知道自己猜对了——这是她在侯府时就练出的本事,看厨娘切菜的刀工能猜中主母要摆什么宴,如今看犯人抖腿的频率,自然能算出他的恐惧底线。
鹰隼长什么样?她放软声音,你替他送了这么多信,总该见过面吧?
信使咬着嘴唇不说话。
顾昭宁冲青鸢使了个眼色,青鸢会意,从袖中摸出个布包——是方才从信使身上搜出的,里面装着半块芝麻糖。你怀里的糖,是西市王记的,她拈起糖块,王娘子说,常来买糖的是个高瘦男人,左耳缺了块,用左手交钱。
信使的肩膀猛地一震。
顾昭宁心里一紧——兵部尚书身边那个姓周的幕僚,可不就是高瘦、左耳残缺、惯用左手?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他许是说事成之后带你回北狄?
可你想想,鹰隼连玉牌都敢用先帝的,还有什么不敢抛的?
我说!信使突然哭出声,他左耳少了块耳尖,说话带点陇右口音,每次见面都让我叫他!
顾昭宁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起身时,翟衣上的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看好他,别让他死了。
出了营帐,寒风吹得她眼眶发酸。
青鸢替她拢了拢狐裘:娘娘是想起那位周幕僚了?
去兵部查周延的籍贯。顾昭宁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再让暗卫盯着他的住处,别打草惊蛇。
与此同时,御书房里的烛火已燃到第三支。
萧承煜握着顾昭宁送来的密报,指节捏得发白——兵部尚书私宅的夹层里,竟藏着二十年来与北狄的密信,连当年太后为扶庶弟上位,暗中克扣边军粮草的事都记得分明。
传朕的旨,宣兵部尚书即刻入宫。他将密报收进鎏金匣,就说北疆急报,需他亲自核对军报。
卯时三刻,兵部尚书被进御书房偏殿时,额角的汗已经浸透了官帽里的衬布。
他望着紧闭的殿门,又摸了摸袖中那封还未送出的信——那是周延今早塞给他的,说北狄的人已经等在城外。
顾昭宁的软轿停在尚书府门口时,晨雾正漫过朱红门槛。
她扶着青鸢的手跨进去,目光扫过院中的雪——昨夜有人扫过西厢房的路,脚印却比寻常家丁大了两寸,是男人的靴印。
搜书房。她的指尖点在正房的檀木书案上,夹层在第三块雕花板下。
下人们面面相觑,还是大管家颤巍巍上前,用铜钥匙打开暗扣。
当一叠盖着北狄狼头印的密信呈现在眼前时,顾昭宁的呼吸都重了几分——最上面那封,赫然写着待边军哗变,可逼割三城。
她将密信原样放回,只取了最关键的几页。
出府时,晨雾散了些,她望着天边鱼肚白,突然想起萧承煜昨夜说的话:昭宁,你总说家是国的基,如今看来,这乱局的根,也在这些藏污纳垢的宅院里。
第二日清晨,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正好。
顾昭宁提着青玉壶浇花,眼角余光瞥见东角门闪过个身影——是周延,穿着青布直裰,手里提着个布包,脚步比往日快了三倍。
周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她的声音像春风拂过梅枝。
周延的脚步顿在原地。
他转头时,左耳的残缺在晨光里格外刺眼:娘娘...下官来给太后送梅花。
送梅花?顾昭宁放下玉壶,指尖划过梅枝上的冰晶,可这布包的形状,倒像装着信筒。她突然笑了,再说了,太后最厌梅花的香,你在尚书府当幕僚三年,不会不知道吧?
周延的脸瞬间煞白。
他转身就跑,却被早埋伏在假山里的暗卫制住。
顾昭宁望着他扭曲的脸,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家常:鹰隼,该落网了。
娘娘以为,抓住我就是结局了吗?周延突然冷笑,嘴角咧得极开,你查得到玉牌,查得到密信,可你知道...是谁让鹰隼活到今天的吗?
顾昭宁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望着晨雾里渐远的宫墙,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鸟鸣——这局棋,到底还是没到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