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御膳房的铜锅正咕嘟着小米粥。
顾昭宁看着萧承煜舀起一勺粥,瓷勺碰在碗沿发出清响——与昨日在御书房时不同,他此时眉峰舒展,倒像寻常夫妻用早膳的模样。
陛下可看了钦天监的奏报?她拈起块玫瑰酥,指尖在青玉碟沿轻轻一叩,昨夜玄武星偏移,主内廷有乱。
萧承煜的筷子顿在半空中。
他抬眼时,正撞进她眼底那汪清泉——那是早有筹谋的笃定。你是说...
赵公公的事若此时动,太后必然狗急跳墙。顾昭宁将酥皮碎屑拢进帕子,臣妾想去太庙替陛下祈福三日,一来应了天象示警,二来...她垂眸轻笑,太后若见臣妾离宫,或许会松松弦。
萧承煜突然握住她的手。
她腕间的翡翠镯硌得他掌心发疼,却让他想起昨夜她递来的北疆军报——墨迹未干的粮价暴涨三成几个字,正压在她指腹下。你这是要当饵。他拇指摩挲她腕骨,若她趁你离宫生事?
她若不生事,臣妾这饵岂不是白当了?顾昭宁抽回手,替他添了盏茶,再说...她眼尾微挑,臣妾走前,会给她送份。
卯时三刻,顾昭宁的凤鸾轿出了永安门。
她掀着轿帘,看宫墙下的腊梅在晨风中抖落雪粒,突然一声:小竹,我昨日新制的沉水香囊呢?
小竹慌忙去翻妆匣,指尖在锦缎里搅了两搅,脸色一白:许是方才过御花园时掉了。
顾昭宁的指尖轻轻叩了叩轿壁。
轿辇顿住的刹那,她瞥见假山后闪过道灰影——是赵公公最得意的小徒弟阿福,正蹲在梅树下捡东西。
算了。她放下轿帘,声音里带了点懊恼,不过是个香囊,回宫再寻。
此时寿康宫的暖阁里,太后正捏着那方绣并蒂莲的香囊。
囊口系着的金丝结被扯得歪歪扭扭,里面掉出张薄如蝉翼的纸——是她的笔迹,写着废立诏书已成,只待雪融。
这不可能!她捏纸的手直抖,指甲在宣纸上戳出个洞,哀家何时写过这种东西?
春桃跪在下首,额头几乎贴到金砖:许是有人仿了娘娘的笔迹...要不让奴婢去查查?
太后突然将纸团摔在炭盆里,火星子炸响,现在查只会打草惊蛇!她盯着跳动的火苗,喉间泛起腥甜——这分明是要逼她动旧档。
可那些东西...若真被翻出来...
去把东暖阁的樟木箱子搬来。她扯了扯领口,趁昭宁去太庙,把该烧的都烧了。
子时二刻,顾昭宁的马车刚进顺贞门,小竹就掀帘钻进来,鬓角的珠花乱颤:娘娘,寿康宫后半夜点了三回炭盆!
春桃带着两个小太监往井里扔了个包袱,奴婢让阿九跟着去捞了——是半本账本,边角还沾着墨迹。
顾昭宁摸出帕子擦了擦指尖。
她早算到太后会烧旧档,却没算到对方连账本都沉井——看来杨侍郎的二十万两,确实在里面翻出了水花。
去御书房。她掀开车帘,北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陛下定然还没睡。
御书房的烛火果然亮着。
萧承煜正在看兵部送来的折子,见她进来,直接推过案上的密报:杨侍郎三年前批的粮草,有七笔都走了江南的私船。他指节敲了敲同福号三个字,这是太后母族的产业。
顾昭宁将小竹刚递来的半本账本摊开。
第一页就写着同福号,三月十五,收粮款五万两,后面的署名正是杨侍郎。现在赵公公的口供,加上这账本...
赵公公已经招了。萧承煜突然握住她的手腕,他说当年先皇后的药里,有半钱朱砂是他换的。
顾昭宁的指尖猛地一颤。
她想起先皇后的封号,想起萧承煜书房里那幅落满灰的画像——原来他不是不查,只是在等最后一块拼图。
陛下。她仰头看他,烛火在他眼底烧得极亮,赵公公留不得了。
萧承煜沉默片刻,突然抽出腰间的玉牌,在烛火上烤了烤,递给身边的小德子:去诏狱,让赵公公...体面些。
小德子捧着玉牌退下时,窗外的雪下得更急了。
顾昭宁望着殿外的雪幕,突然想起寿康宫的东暖阁——那里的樟木箱子该是空了,但井里的账本,还有赵公公的口供,足够让某些人睡不着了。
太后...她轻声开口。
萧承煜将她拢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明儿个,朕会让人去寿康宫样东西。他的声音很低,却像淬了冰的刀,她藏了二十年的东西,也该见见光了。
窗外的雪还在落,寿康宫的角楼却已亮起了灯。
春桃捧着个铜盆出来倒炭灰,火星子落在雪地上,转瞬就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