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指尖的信笺被烛火烤得发烫,墨迹在她眼底洇成一片模糊的暗云。
萧承煜的呼吸拂过她发顶时,她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攥紧了信笺边缘,指节泛着青白。
九门提督府的地窖......萧承煜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玄铁,龙纹袖口擦过她手背,虎符是调兵的钥匙,半车虎符能开半座京城的门。他突然转身握住她双肩,眼底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暗潮,你早看出杨大人不对劲?
顾昭宁摇头,发间东珠垂落,在两人之间晃出细碎的光:昨日陈九营中见着杨府亲卫时,我只当是杨大人管教不严。
可这信笺......她将揉皱的纸页展平,字迹是新的,墨色沾着露水——送笺人该是天没亮就等在宫门外。
萧承煜的拇指摩挲她腕间玉镯,那是前日她替他挡下刺客时碎了半边的,此刻用金箔细细镶着:杨爱卿上月还哭诉求朕替他调解妻妾矛盾,说内宅闹得他吃不下饭。他突然冷笑,原来他的,装的是整个京城的兵符。
窗外传来更漏声,顾昭宁抬头望了眼殿外的灯笼,火舌被风卷得歪向西侧:陛下,杨大人背后必有人推。
陈九不过是个戍边小校,哪来的胆子围杀贵妃?她将信笺递给随侍的赵公公,去查这墨的来历,再调昨日宫门外的当值太监问话。
赵公公躬身退下时,顾昭宁已解下外袍搭在椅上。
月白中衣上还沾着陈九的血,暗红的痕迹像朵开败的梅。
她望着萧承煜腰间的玄铁剑,突然道:我想去杨府。
不可。萧承煜立刻攥住她手腕,昨夜刚遇袭,今日就入虎穴?
正因为昨夜遇袭,他们才会以为我要避风头。顾昭宁抽出手,指尖抚过他剑穗上的红绒,杨大人若真是棋子,此刻该在惶惶不安。
我以探病为由去,他若心里有鬼,定要露出马脚。她抬眼时,眼底映着烛火,陛下信我吗?
萧承煜望着她眼里跳动的光,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碎发,指腹擦过她耳后未擦净的血渍:联信。
但赵全带二十个暗卫扮作随侍,藏在马车夹层里。
杨府的门房见着顾昭宁的凤纹车驾时,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顾昭宁扶他起来时,瞥见他腰间的玉佩——是杨府二公子上个月在赌坊输掉的,此刻竟挂在门房身上。
她垂眸掩住眼底暗芒,随老管家往正厅走时,特意放慢脚步:杨大人可是染了风寒?
昨日在朝上瞧着精神头还足得很。
正厅里飘着浓重的艾草味。
杨大人倚在锦缎软榻上,形容比前日瘦了一圈,见她进来立刻要起身,被顾昭宁按住:杨大人快歇着。她扫过案上未动的参汤,汤面浮着层薄油,听闻您为内宅的事烦心?
臣妾在侯府时也管过几年中馈,若不嫌弃......
娘娘谬赞。杨大人的手指无意识抠着软榻扶手上的云纹,不过是贱内与庶子争田产,上不得台面。他抬头时,顾昭宁恰好与他对视——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里,此刻正翻涌着惊涛。
杨大人可知?顾昭宁突然放软声音,臣妾生母去得早,嫡母总说家宅不宁的人,做不得大事她指尖轻轻敲了敲案上的《论语》,前日在陈九营中,臣妾见着个戴翡翠锁片的——那是杨府祖传的物件吧?
杨大人的茶盏落地。
他盯着地上的碎片,喉结动了动:那是老奴家的小子,上月偷跑出去赌钱......
赌钱能赌到叛军营里?顾昭宁的声音陡然冷了,杨大人,您说内宅不宁,可这宅子里的,怕不是指妻妾,是指您藏在宅子里的那些人吧?
杨大人猛地抬头,额角青筋暴起。
顾昭宁却已起身,帕子掩着口鼻:这艾草味熏得人脑仁疼。
杨大人好好将养,臣妾改日再来看望。
出了杨府,顾昭宁的马车刚拐过街角,赵全就从夹层里钻出来:娘娘,那老匹夫的书房后墙有新土,像是刚埋过东西。
顾昭宁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她望着车外渐暗的天色,对驾车的小顺子道:回承乾宫。
承乾宫的暖阁里,八个穿青布短打的密探已候在案前。
顾昭宁解下披风扔给宫女,指尖点着杨府的地图:今夜子时,杨府西跨院的狗会被喂安神汤。她抬眼扫过众人,找书房后的新土,挖三尺深——不管挖到什么,连土带物包好送进御书房。
为首的密探抱拳道,那杨大人的侍妾柳氏,今日午后送了个食盒去偏院,奴才们跟着......
等等。顾昭宁突然打断他,柳氏?
杨大人上个月才纳的那个?
正是。密探压低声音,食盒里装的是桂花糕,可奴才闻着有股苦杏仁味——像是夹了乌头粉。
顾昭宁的瞳孔骤缩。
她抓起案上的茶盏又放下,茶水溅湿了袖口:去盯着柳氏,她若出府,立刻截下。她转身对一旁记录的嬷嬷道,给陛下写密折,就说杨府有灭口迹象。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守夜的小宫女掀帘进来,鬓角的珠花乱颤:娘娘,门房说有个穿灰布衫的汉子,说叛军要攻西直门,塞了张纸条就跑了!
顾昭宁接过纸条的手在抖。
她扫过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猛地起身撞翻了茶案:备车!
去御书房!
御书房的烛火彻夜未熄。
萧承煜握着她递来的纸条,指节捏得发白:西直门是粮草官仓,叛军若烧了仓......他突然攥住她手腕往外走,跟联去城防司。
陛下!顾昭宁挣开他,您是一国之君,不能涉险。她将案上的调兵虎符塞进他手里,臣妾带赵全去西直门,您调羽林卫从后包抄。她望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突然踮脚吻了吻他下颌,昭宁说过,要做陛下的城墙。
等顾昭宁带着暗卫赶到西直门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城楼上的守军正往下泼滚油,叛军的火把在城下连成一片火海。
她摸出腰间的软剑,转身对赵全道:去开城门,放羽林卫进来。
这一仗打到辰时方歇。
顾昭宁站在焦黑的粮仓前,看着士兵们将叛军尸首拖走,衣袍上沾的血比昨夜更多。
回宫换衣时,宫女捧着她的中衣直掉泪:娘娘这是第几件了?
打胜仗的衣裳,该留着。顾昭宁擦着脸上的血渍,突然想起什么,去御书房问问陛下用过早膳没。
御书房里,萧承煜正对着摊开的军报出神。
见她进来,他立刻起身接过披风:西直门的粮仓保住了,损失不到三成。他指腹擦过她眼下的乌青,去歇会儿,联让人送些甜粥来。
顾昭宁将密探昨夜送来的包裹放在案上,杨府书房后的土里,埋了二十封密信。她解开油布,泛黄的纸页散出霉味,都是杨大人与九门提督的往来书信,说大事成后,分半壁江山
萧承煜的手指顿在信纸上。
他抬头时,眼底像压着座火山:九门提督是太后的表侄......
所以信里才说借老夫人的势顾昭宁将最后一封信念出声,杨大人上月求陛下调解内宅,原是在试探陛下对他的信任。她望着他紧绷的下颌,轻声道,陛下,他们要的不只是皇位,是要把大昭的根基连根拔起。
萧承煜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烫得惊人:朕要彻查。
臣附议。顾昭宁回握他,但得先稳住......
陛下!贵妃娘娘!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话。
守在门外的小侍卫撞开殿门,甲胄上还沾着泥:杨大人府邸走水了!
火势从西跨院烧起,奴才赶到时,正厅的房梁都塌了......他跪在地上,声音发颤,杨大人......杨大人没找着尸首。
顾昭宁的手在萧承煜掌心里收紧。
她望着殿外突然刮起的风,吹得檐角铜铃叮当乱响,像极了昨夜叛军攻门时的喊杀声。
备车。萧承煜的声音冷得像冰,联要亲自去杨府。
顾昭宁替他系好玄色大氅的系带,指尖拂过他颈间的龙纹玉牌:臣妾与陛下同去。
两人并肩往外走时,晨雾正漫过宫墙。
顾昭宁望着前方浮动的白雾,突然想起杨府正厅里那碗未动的参汤——汤面的油花还没凝,就像有些人的算计,还没等收网,就急着要灭口。
而他们,才刚要开始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