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屈膝,礼节周全,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母亲言重了。女儿不敢当。”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夜幕初垂,京城的大街小巷早已被各式各样的花灯点缀得流光溢彩,恍如白昼
。主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欢声笑语、小贩吆喝、
孩童嬉闹声汇成一片鼎沸的海洋,空气里弥漫着糖人、元宵和烟火特有的甜腻与硝烟气息,处处洋溢着浓得化不开的节日欢腾。
然而,骆静却并未沉浸在这份普天同庆的热闹里。她带着贴身丫鬟秋月,
刻意避开了灯火最盛、人流最密的主街,拐入了一条相对清静、铺着青石板的老巷。巷
子深处,一间门面古朴、悬着“松风琴行”黑底金字招牌的铺子静静伫立,
这里是京城颇负盛名的老字号,以斫琴、修琴技艺精湛而闻名于文人雅士之间。
骆静此来,是为了调试一张旧琴。那是她当年随父南下养病时带在身边的常用之物,
琴身光润,音色清越,只是年深日久,琴轸有些松动,音准微有偏失,需请琴行的老师傅精心调校。
主仆二人踏入琴行,一股混合着陈年木料、清漆和淡淡松烟墨的雅致气息扑面而来。
然而,今日的琴行内却不如往日清幽。掌柜的正亲自指挥着几个手脚麻利的伙计,
小心翼翼地将几张用锦缎覆盖的古琴从内室搬出,郑重其事地陈列在店内最显眼的紫檀木长案上。
揭开锦缎,露出琴身,那古朴的造型、沉静内敛的断纹漆色,以及琴腹处隐约可见的御制款识,无一不昭示着它们非凡的来历与价值。
周围已聚拢了不少闻讯而来的文人雅士和衣着华贵的世家子弟,低声交谈着,目光灼热地在那几张古琴上流连。
“听说了吗?这些可都是从年前被查抄的前朝承明郡王府里流出来的旧藏!
是真正的内府御制之物,流传有序的宝贝!”
“是啊,难得一见!松风琴行这次真是下了血本,若能得一张,不仅是雅事,更是可传家的珍品啊……”
人群低声议论,气氛显得有些拥挤和躁动。
骆静不欲凑这热闹,更不想引人注目。她示意秋月将怀中用素锦包裹的旧琴
交给柜台前一位面相憨厚的伙计,低声说明了来意,便想悄然退到靠窗的一处不显眼的角落安静等候。
就在这时,琴行门口的光线一暗,一阵香风伴随着环佩叮当之声传来。
一个穿着极为扎眼的榴红遍地金绣缠枝牡丹锦袄、外罩一件雪白无瑕的狐裘斗篷、满头珠翠摇曳的娇俏身影,
在一群衣着光鲜、神色倨傲的丫鬟婆子们簇拥下,趾高气扬地挤了进来。正是郑国公府的嫡出四小姐,郑灵儿。
她一进来,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便如同探照灯般,
瞬间锁定了那几张御制古琴,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势在必得的光芒。
她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店内众人,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随即,猛地定格在正欲退向窗边的骆静主仆身上!
金玉桥头那日,兄长郑云被雍王当众折断手臂、自己颜面扫地的羞辱记忆,如同毒蛇般瞬间噬咬了郑灵儿的心!
而这一切,在她看来,都是因为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骆静!
若不是她,雍王殿下怎会恰好出现?自己又怎会受那等奇耻大辱?
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让郑灵儿那张娇美动人的脸蛋瞬间扭曲,充满了怨毒和嫉恨。
一个恶毒的念头瞬间成型。她故意朝着骆静主仆的方向用力一挤,
身边一个早有准备、膀大腰圆、眼神凶狠的婆子立刻会意,暗中极其刁钻地伸脚一绊——
“哎呀!”
正小心翼翼抱着旧琴、跟在骆静侧后方的秋月,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趔趄,
惊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她下意识死死将怀里的旧琴护在胸前,身体却失去了平衡,
鞋底恰好擦过郑灵儿那双用金线缀满了细小浑圆东珠的昂贵绣花鞋面,留下了一道虽不明显、却清晰可见的灰印!
“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郑灵儿立刻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
尖声叫嚷起来,声音刺耳,瞬间吸引了店内所有人的目光,
“竟敢踩脏本小姐新上脚的鞋!你这身贱骨头值几个钱?赔得起吗你?!”
秋月吓得脸色惨白如纸,慌忙将怀中的琴轻轻放在身旁的矮几上,
也顾不得自己差点摔倒,连忙躬身,声音带着颤抖请罪:
“郑小姐恕罪!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刚才是……是有人从后面推了奴婢一下,奴婢才……”
“还敢狡辩顶嘴?!”郑灵儿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啪”地一个极其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秋月脸上!力道之大,让秋月半边脸颊瞬间肿起,
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痕,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丝!
“推?谁推你了?啊?谁看见了?”郑灵儿环视四周,
目光凶狠,被她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或移开视线,“分明是你这贱婢毛手毛脚、故意冲撞本小姐!来人!”
她厉声喝道,声音带着残忍的快意,“给我把这贱婢的右手打断!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么不长眼!”
她身后两名一直沉默不语、身着郑府侍卫服饰、气息精悍冰冷、
眼神如同鹰隼的暗卫立刻应声上前,周身散发出凛冽的杀气,一人直接伸手,五指如钩,就要去擒拿秋月的手臂,
另一人则冷笑着堵住了秋月的退路。看那架势,竟是真要当场行凶!
骆静一步上前,将脸颊红肿、眼中含泪、
吓得浑身发抖的秋月牢牢护在自己身后,目光冷冽如数九寒冰,直直射向气焰嚣张的郑灵儿,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郑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方才店内拥挤,意外磕碰在所难免。不过是一双鞋罢了,
沾染了些许灰尘,我赔你十双、百双新的便是。何必如此大动干戈,非要动手伤人,折辱一个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