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车轮即将拐出巷口、融入大街车水马龙的刹那,骆静微微侧首,
对坐在车辕上的孔嬷嬷使了一个极其轻微、只有彼此能懂的眼色。
孔嬷嬷会意,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马车并未驶向喧嚣的西市,而是行至下一个路口时,车夫在孔嬷嬷无声的示意下,
悄然拨转马头,拐入了一条相对清静、但依旧车马来往不绝的街道,并刻意放慢了速度。
“不去西市了,”骆静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平静无波,“绕道,走万彩坊后街。”
万彩坊,京城最负盛名、贵妇云集的绸缎庄之一。
而其隔壁那条更为僻静、却依旧能窥见主街繁华的巷子深处,
正是骆静早在多日前,便已让孔嬷嬷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用不记名的方式租下的那处小宅院。
那里,是她为今日这场戏,精心选定的舞台。
与此同时,文绣院内,一个被骆静事先特意安排、平日里负责洒扫庭院、
看似懵懂无知的小丫鬟春草,按照预先的吩咐,算准了时间,
装作一副惊慌失措、气喘吁吁的模样,一路小跑着冲进了温氏所居的“兰馨院”正房。
“少奶奶!不好了!不好了!”春草扑到温氏面前,脸上满是真实的慌乱(这慌乱半是真怕误事,半是演技),带着哭腔道,
“大小姐……大小姐她不知怎的,抱着霖哥儿出去了!
张嬷嬷想跟着,被大小姐斥退了,说不让任何人跟着!奴婢……奴婢瞧着马车像是往街上去了!这……
这万一街上人多车杂,哥儿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奴婢心里怕极了,实在不敢瞒着少奶奶!”
温氏正坐在窗下做着针线,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纷乱的心绪,
闻言,手中的绣花针猛地刺入了指尖,沁出一颗鲜红的血珠!她“霍”地站起身,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声音都变了调:
“你说什么?!静妹妹带走了霖哥儿?还不让乳娘跟着?!她……她想干什么?!”
联想到骆静平日与婆母微妙的关系,以及南溪事件中骆静可能知晓内情却冷眼旁观的态度……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巨大的恐慌,瞬间如同毒蛇般缠紧了她的心脏!
她带走霖哥儿?是要报复?还是要挟?还是要对霖哥儿不利?
温氏此刻心乱如麻,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母亲保护孩子的本能!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也来不及细想深究,声音尖利地对着外面喊道:“备车!快给我备车!快!”
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带着贴身大丫鬟彩蝶,就要往外冲。
刚冲出兰馨院不远,在通往二门的抄手游廊上,却“恰好”遇见了闻讯匆匆赶来的孔嬷嬷。
孔嬷嬷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焦急”与“关切”,一把扶住脚步虚浮的温氏,连声道:
“少奶奶!老奴也刚听说了!这可怎么是好!大小姐也忒莽撞了些!怎好独自带着哥儿上街!老奴方才打听到,
门房说瞧见马车像是往万彩坊那边去了!老奴陪您一起去寻!多个人多个照应!”
温氏此刻方寸大乱,见孔嬷嬷这位在府中颇有资历、又是骆静身边得用嬷嬷主动前来相助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哪里还有心思分辨真伪,连忙抓住孔嬷嬷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
“有劳嬷嬷!有劳嬷嬷了!快,我们快去!”
两辆马车前一后,迅速驶出侯府,汇入街上的车流。孔嬷嬷的车行驶在前,
看似焦急,却巧妙地控制着速度和路线。行至通往万彩坊后街那条相对狭窄、平日里多为运送货物车辆通行的巷口时,
孔嬷嬷的车夫“恰好”因为前方一辆载满布匹的板车故障,造成了短暂的堵塞,将巷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温氏所乘的马车不得不随之停下等待。这突如其来的停顿,加剧了温氏心中的焦灼与不安。
她心急如焚,忍不住掀开车窗的帘子一角,焦躁地向外张望,想看清到了何处,为何停下。
这一望,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猛地定格在斜对面不远处、一处门脸并不张扬、
但门楣用料和雕花却透着一股低调精致感的宅院侧门。恰在此时,那扇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
一个穿着簇新宝蓝色绸缎褂子、头上插着一支明晃晃金簪、手腕上戴着成色极好的玉镯的妇人,
正由一个穿着体面的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从门内缓步走出。那妇人脸上带着一种满足而闲适的笑意,
正准备踏上停在门口的一辆半新不旧的青布小车。
那妇人的侧脸……那走路的姿态……
温氏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是南溪的母亲!她绝不会认错!当日在慈晖堂,南家父母上门认亲时,
她虽躲在屏风后,但那妇人卑微惶恐又带着贪婪的眉眼、说话的腔调,早已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可眼前这个妇人,穿戴光鲜,气度从容,哪里还有半分当日那市井小民的畏缩模样?
分明是一副家境殷实、养尊处优的内宅妇人做派!
她怎么会在这里?这宅子……这宅子是做什么的?
婆母明明亲口告诉她,已将南溪送去了城外苦寒之地的庄子上“静养”,
为何南溪的母亲会出现在这京城繁华地段、毗邻万彩坊的宅院里?还如此……如此光鲜亮丽?
一个可怕得让她浑身冰凉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窜出的毒蛇,骤然缠紧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婆母在骗她!丈夫也在骗她!他们都在骗她!
“停车!”温氏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哑的厉喝,声音都在发抖。她猛地推开车门,不顾一切地跳下马车,双脚落地时一阵发软,全靠彩蝶死死搀扶才站稳。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胸口那剧烈的起伏却出卖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倒要看看,这宅子里到底藏着怎样龌龊的真相!